十二年,故人戏 !
傅侗文展开信纸:
“三哥,见字如晤。假若你看到这封信,那是我同你又错过了”
这是沈奚北上前留下的,时隔两年,终于到了他的手里。那时她的心情,她的打算和她的忐忑,写明白的,还有没写明白的,傅侗文都能看透。
央央
沈奚回到家,房东太太跟她上了楼。
从医院外的打闹说到了房东那个在银行就职的侄子,劝说着沈奚周末和对方见一面。平时的她还能应付两句,今日实在没心情,草草敷衍着把人送出门。由于傅侗文的“没胃口”,她也没吃多少东西,送走房东太太后,翻找出来新年时患者送来的奶油饼干充饥。
饼干盒子上是一副西洋画,花园洋房。
她吃一会,想到他说过去山东买一幢洋房,再吃一会,又想到初到纽约时饿得不成样子,翻找出巧克力填肚子,事后在信上讲给他听后,就收到了当年还是稀罕物的夹心巧克力。
她拿起玻璃杯,一口口喝着冷茶。
搁下杯子,将书桌上的台灯啪地一关,在书桌上趴了会,迷糊着睡到手臂全麻,再醒来已是凌晨一点。这么晚了?她的脚在书桌下寻找拖鞋,不晓得被自己睡着后踢到哪里去了,踩到的地方都是地板电话铃突然响起,炸开在耳边。
她被震得完全清醒了,来不及再找拖鞋,提起听筒:“你好,我是沈医生,是什么病人?几号床的?还是来急诊的?”
完全的条件反射。深夜电话全是从医院来的,在护士的值班室里,医院大小医生的联系电话都贴在墙上,以备不时之需。
听筒里有着风吹话筒的动静,像在窗边。
“吵醒你了么?”是傅侗文。
她停住,脚还在踩在冰冷的地板上,保持着刚刚离座的姿势,因为听到是他,反而没了下一步的行动,停了半晌,才说:“没有,我刚好睡醒。”
是刚刚好,不早不晚。
“我太久没来南方,不适应这里的天气,”他忽然轻松地抱怨说,“自己睡不着,却来打扰你。”
她不由紧张:“不舒服吗?谭先生没有在附近?”
“没有,”他笑,“我是说我人没有不舒服。”
那就好。
“今天我回到公寓,看到了你留下的东西。”他说。
是信吗?那时心乱如麻,一心北上,现在再想内容,青涩、忐忑的心思全都剖白在那封信里。她还记得自己在信里对他说:“怕战事一起,你我南北两隔,不堪设想”
仿佛是个预言,最后还是“南北两隔”,却没什么“不堪设想”发生。
“是书架上满满一排的空墨水瓶,”他出乎意料地没有提那封信,“我在想,你在仁济的实习生活一定很辛苦。”
是了,书架上还有墨水瓶,她都没丢掉。
当时是想着日后有机会,要对他自卖自夸一番,才整整齐齐地码放了一排。
她含糊着说:“也不是很辛苦,那么多病历资料都很值钱,段孟和肯让我带回家抄写,已经是帮忙了,我也要卖力还给他。”
听筒里,他安静着。
沈奚回忆着那间公寓,记起一楼的柜子:“还有一楼的柜子我翻过,对不起,擅自动了你的物品。还是要郑重道歉的。”
他笑:“并不重要,不值得你为这个道歉。”
沈奚听着风声,想提醒他不要深夜在窗口吹风,犹豫了会儿,还是没说。
听他又道:“这间公寓,当初本打算送给你的,这里的物品你也都有处置的权利。”
努力维持着的叙旧氛围,被一个“当初”轻易打破。
余情未了的人,最怕就是提到当初和曾经。窗外黑黝黝的,没有光,所有人家都灭灯睡下了。她在椅子上坐下来,继续去找桌下失踪的拖鞋,也是巧,一下子就寻到了。好似刚刚撞了邪,明明就在原地。
听筒里有朦朦胧胧的虫声唧唧,是了,那间公寓下有个草坪,只是才初春,怎么就有了虫鸣?也真稀罕。沈奚漫无目地地走神,把他那句话的余威冲淡、冲散了。是汽车鸣笛的声响让她醒过来。
“我上午还有门诊,如果没有十分要紧的事”她在试图找借口。
聪明如他,自然懂得她的念头:“我也是饿了,要去问问楼下有什么能吃的东西。”
“那正好,”她马上说,“明天见。”
“明天见。”
电话挂断,沈奚才后知后觉地想,他是如何拿到自己的电话号码的?也许是段孟和,或是医院,或是电话局都有可能。
次日在医院食堂里吃早饭时,凡是见到她脸色的同事,都认定她是劳累过度,埋怨段副院长不体恤她的身体,竟然让手下最得力的外科医生如此操劳。
沈奚含糊笑笑,领了早饭,坐到窗边,独自吃着。
身后两个住院医生恰好在说昨天闹事的细节,因为就在医院附近的街道上,这两个医生也远远围观到了砸车的现场。沈奚听着他们描述,心惊肉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