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一暖,便觉得安逸了。
四位喜娘斟上了合卺酒,又剪亮了红烛,为首的那人躬身行礼,低低道:“请王爷王妃早些安寝。”便率着下人们连同喜儿一起无声退出去。最后退出去的内官倒曳了门,很轻一响,倒令得她心底又是一震。销金香炉中焚着越合香,从兽吞中吐出幽幽的烟缕,烛光映着绯红的帘幕,仿佛梅花得了雪意,越发殷然滟红。他眉目间略有酒意,想是在前面宴席间吃了好些酒,这样的日子,虽然是摄政王,原来也不过是个新郎倌。他身上亦有淡淡的酒香,她忽然觉得心里怦怦跳,自幼从不曾跟陌生男子独处一室,何况是这样的夜里。
过了许久,才听见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湘意,”仓促答了方觉得失礼,于是又补上一句,“臣妾小字湘意。”
他笑了:“我知道了。”
她有点窘意,立在那里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过了一会儿,才听见他说:“定滦。”
她眨了眨眼睛,才明白他是在告诉自己他的名字,其实她已经知道的,兴宗第七子,先帝最爱重的一个同父异母胞弟,豫亲王定滦,自从当今皇帝登基,便敕封摄政,她的夫君——只怕普天之下,再无人如此直呼他姓名——不禁又低头一笑,只听他语气温和:“王妃饿了吧?从早晨到现在。”
从离家到王府,一路上繁文缛节,到了这深夜,她终于想起来一整日自己确是滴水未沾。王妃……早晨离家的时候,父亲亲送出正门,隔着轿帷,她听到父亲的最后一句说的是:“臣恭送王妃。”一声便将她的人生划成天堑,从此后,她是王妃,连她的亲生父亲,都成了臣子。
但从他的嘴里听到这陌生的称谓,却莫名其妙觉得很安心。
他已经在桌边坐下,向她招了招手,她满心喜悦走过去,坐在了他对面。
十二干果、十二蜜饯、十二细点,一桌子的精美吃食,他捧起酒卮,刺绣着复金龙纹的衣袖滑落下去,依例只有御衣常服才能用龙纹,诸王朝服方才许用蟒纹,而前年他曾以皇帝的名义下过特旨,摄政王常服亦可用龙纹。特旨的邸报发下来,湘意的父亲曾皱着眉叹道:“竟然僭越至此!”所以她此时见着,不由得想起来,还没有弄清楚自己在想什么,已经看到他的手指很细,不若男人的手,但指间有薄茧,摩挲着衣服沙沙作响。
他正望着她,她于是也捧起酒卮,学着他的样子一饮而尽,酒作蜜味,入喉极香,微微有点辣,呛得咳嗽起来,他伸出手来,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她只觉得心中发热,也不知是因为吃了酒,还是因为他的手。不知为什么,他的手忽然停留在她的肩头,一直过了很久都没有放下,她慢慢抬起头来,却见他目光虚虚地越过了她,只望着窗外,这日是十五,月色遍地如水银,仿佛一层轻纱,笼在天地间。
有风过,吹得烛焰摇动,她不由得轻声叫了声:“王爷。”
他终于收回了目光,对着她笑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