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望的寒意一丝丝升起来,这么多年,这么多年,他到底还是将心里话说出来了。她从来不是他的妻子,但他也不必这样残忍地说出来。这样坦荡的残忍,就像再不屑多看她一眼,再不屑那些表面功夫,那些所谓“体面”。她最后一次的挣扎,也不过被他再次残忍地按下,她重新沉入那无边无际的寒渊,不能呼吸,不能动弹,四周都是刺骨的冷,无穷无尽的冷涌上来,将她淹没。
她歇斯底里地怨毒诅咒:“慕容清峄,我会叫你后悔,哪怕就是下地狱,我也要拖着你一起!”
他淡淡地一笑:“可惜,我早就在地狱里了。”
轻飘飘的一句话,说得那样不经意,不在乎。他在地狱里,那么她呢?那么她呢?
她知道,自己也早就在那地狱里了。
苏樱
乌池的秋天是雨季,难得的艳阳天,湛蓝深远的天际,一丝白云都没有。法国梧桐的叶子渐渐发脆,在秋风中哗哗轻响,花匠拎着竹篓,将草坪上翻飞的落叶一一拾起。
苏樱坐在廊下藤椅上晒太阳,身旁的小圆几上放了一只大果盘,里面堆着满满的紫微微的葡萄、红苹果、黄鸭梨……她自己拎着一嘟噜葡萄,摘一颗慢慢吮着,忽听到老妈子笑吟吟地来告诉她:“总司令回来了。”她将葡萄往果盘里一撂,随手拿起一本西文杂志往脸上一盖,躺在那里,只装作睡着了的样子。
果然听见慕容沣皮鞋的声音一路传来。他随手取下帽子,交给身后的侍从,笑道:“你可真会享福。”她躺在那里,只是一动不动,他笑道:“真的睡着了吗?”他伸手去拿开她脸上的杂志,她劈手将杂志一夺,随手往小圆几上一摔,冷笑道:“我会享福?但不知道,总司令认为我哪里在享福了?”
慕容沣说:“好好的,怎么又生气了?”
她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像我这样低三下四的人,哪里敢对你生气?”慕容沣道:“你别三天两头这样跟我闹,今天又是为什么?谁敢说你低三下四了?”苏樱将脸一仰,只望着那高天上,仿佛是出了神,耳垂上一对玻璃翠的宝塔坠子,沙沙地打在衣领上,她的脸上惟有一种倔强的神色。慕容沣心里一动,爱怜地替她将鬓旁的乱发都挽到耳后去,温声问:“就算是我的不是,到底为了哪一桩,你总要叫我知道。”
她便说:“你昨天晚上到哪里去了?明明答应回来吃饭,我叫厨房替你预备了好几个菜,结果最后连个电话也不来一通。”她这种似嗔未嗔的神色,最为动人。他不由得连连道:“对不住,可真是对不住,昨天晚上紧急会议,开了大半夜,我忘记叫人给你打电话了。”她将脸一沉:“原来是开紧急会议去了。”也不再说话,蓦地站起来转身就走。慕容沣连忙追上去:“哎,我已经道了歉了,你别这样发脾气啊。”她只管怒气冲冲地往前走,连头也不回:“哎什么哎,难道我没有名字吗?”
他伸手拽住她的胳膊:“好了好了,都是我不对,我下回一定记得。”她眼圈一红,话里已经带了哭腔:“反正你成日只是冤我,嘴里没一句真话,我晓得你昨晚是回家去了。既然如此,何必当初?还不如趁早打发了我,大家清净。”
慕容沣对着她一贯好性儿,此时也只是耐着性子:“你既然已经知道了,那必然也知道昨天是孩子病了,我才回去看看。”她冷笑一声:“孩子病了,她拿这个来诳你,你就拿这个来诳我?你甭将我当傻子,你以为我稀罕吗?从今后,你爱来不来,没了你,我不知过得有多舒坦。”将手往回一夺,“你放手!”
慕容沣笑道:“我偏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