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谨之招待女客用的,因为现在客人都在前面听戏看电影听书,所以这里反倒静悄悄的。这花厅也布置得十分漂亮,落地长窗全都垂着罗马式的窗帘,窗下摆满了温室培出来的牡丹,娇嫩鲜艳。但见谨之立在那里,看着那牡丹,似乎正在出神,而程允之坐在沙发上,捧着一杯茶,低头正轻轻吹着杯中热气。
那听差唤了声:“大少爷。”说:“四少爷来了。”程允之抬起头来,程信之叫了声:“大哥。”那听差就走出去了,程允之问:“你这两天到底在忙什么?”信之默不作声,程允之道:“你刚才对谨之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信之知道不宜再隐瞒,于是将事情详详尽尽,如实说了,程允之听了,连连跺脚:“老四,你胆子也太大了。怎么能擅自做出这样的事来?万一叫慕容沛林知道了,你将置谨之于何地?瓜田李下,他岂不疑心是我们程家从中做了什么手脚?”谨之一直未曾开口,此时方道:“大哥,你别怪四哥。”她脸上神色平静,语气也平缓如常:“再说,本来那孩子就留不得。”
程允之道:“自然留不得,可也别在这节骨眼儿上,叫人知道多有不便。”程信之沉默片刻,说:“不管从西方还是东方的观念,这都是有害天良的事情,再说事情既然已经如此,我们能置身事外最好。”程允之道:“怎么能够置身事外?慕容沣真是瞒得紧,咱们倒一丁点儿风声都没听到——看来他一早打算将这孩子留下来了?就算以后将这孩子交给谨之抚养,总归是绝大隐患。”又道:“这种旧式的家庭,就是这点不好,三妻四妾只当平常。如果只是在外面玩玩,反正眼不见心不烦,现在我们谨之怎么可以受这样的委屈。如果这孩子当真没了,倒还好了,可万一竟然生下来,又是儿子的话,那就是长子了,此事非同小可,要从长计议。”见信之默不作声,素知这位四弟貌似性格冲和,其实极有主见,执念的事情素来都不可动摇,于是话锋一转,说:“这件事情说到底,还是由谨之自己拿主意吧。”
谨之出来之后,见到舒东绪,便问他:“司令呢?”舒东绪说:“六少昨天一夜没睡,才刚到书房里休息去了。”谨之于是走到楼上去,谁知小书房里并没有人,她转身出来,又往后面的楼中去,那里的书房其实是好几间屋子相通的套间,他日常都在这边办公。她看到在走廊那头站着两名侍卫,知道慕容沣定然是在这里,于是推门进去。外面是一间极大的会客室,地下铺着厚厚的地毯,所以人踏上去,悄无声息。里间的门半掩着,只听慕容沣的声音,似乎在对谁讲电话,语气似是恼怒已极:“当然不能封锁车站,难道这点事情就要闹得中外皆知不成?你们给我动点脑筋,她一个孤身女子,能够跑出多远?我告诉你,若是这件事情办不好,我就亲自过来……”
谨之在门外伫立了一会儿,终于听他“咔嗒”一声挂上电话,她等了许久,屋子里寂静无声,再无动静。她轻轻推开门,视线所及,只见慕容沣已经仰面半躺在沙发上,眼睛虽然闭着,眉头却皱得紧紧的。她的手无意识的扶在胡桃木的门上,木质温润微凉,这屋里本来光线就十分晦暗,他的脸隐在阴影里,浑然看不真切。她想起那日他替她簪的玫瑰来,幽香甜美,仿佛依旧盛开在鬓侧。其实是屋子里放着一瓶折枝晚香玉,暗香袭人。她一转念就改了主意,转身又无声无息走了开去。
慕容沣睡着了不过一两个钟头,迷迷糊糊就听到有人低声叫:“六少,六少……”他本来脾气就不好,没有睡醒更是烦躁,将手一挥:“滚!”那人稍稍迟疑了一下:“六少,是我。”他这才听出是舒东绪,坐起来揉了揉眉头,问:“怎么了?”舒东绪道:“有尹小姐的消息了。”慕容沣本来满脸倦色,听到这句话,一下子挺直了身子,问:“在哪里找到的?”舒东绪硬着头皮道:“才刚圣慈医院的斯蒂芬大夫派人来说,他今天早上接待了一位女病人,要求做手术堕胎。斯蒂芬医生原来曾看过报纸上登的照片,认出是尹小姐,当场就拒绝了。尹小姐见他不肯,马上就走了。我已经派人四处去找了,包括车站码头……”
他听着慕容沣呼吸粗重,胸口剧烈起伏,似乎已经愤怒到了极点,正在惴惴不安间,慕容沣已经操起茶几上的花瓶,咣铛一声掼了个粉碎,犹不解气,伸手横扫,将那沙发上堆的锦垫全扫到地上去了。那锦垫里充填海绵,份量极轻,落在地上四散跌开,他一脚将一只垫子踢出老远,怒不可遏:“给我搜!哪怕上天入地,也得将她给我找出来。”他额上青筋暴起,本来眼中尽是血丝,现在更如要噬人一样:“我非杀了她不可,她要是敢……她要是敢……我一枪崩了她!”
第30章
第30章
三十、只是未到伤心时
天色暗下来,屋子里只开了一盏灯,绿色的琉璃罩子,那光也是幽幽的。舒东绪十分担心,不由自主的从门口悄悄的张望了一下。他这几天来动辄得咎,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直到今天听说在火车上截到了静琬,才稍稍松了口气。谁知这一颗心还没放下去,又重新悬了起来。瞧着静琬那样子奄奄一息,只在发愁,她如果有个三长两短,自己这份差事,可真不用交待了。
慕容沣亲自将静琬抱到楼上去之后,旋即大夫就赶来了。那位威尔逊大夫很客气的请他暂时回避,他就下楼来坐在那里,一直坐了这大半个钟头,像是根本没有动弹过。他指间本来夹着一枝烟,并没有吸,而是垂着手。那枝烟已经快要燃尽,两截淡白的烟灰落在地毯上,烟头上垂着长长一截烟灰,眼看着又要坠下来。他抬头看到舒东绪,问:“医生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