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上又走了四天,才返回惠港。船入码头立刻被拖去船坞进行检修,船上的客人由船务公司安排到旅馆住宿。像静琬这样头等舱特别包间的贵宾,特意安排到外国人开的惠港饭店。孙敬仪到了如今地步,只得硬着头皮,先随侍静琬到饭店里安置下来,立刻派人去向慕容沣发电报。
静琬在船上一个礼拜,差不多什么东西都没吃下去,精神已经是极差,在饭店里洗了一个热水澡,又安稳睡了一觉,第二天起来,真有一种神清气爽的感觉。吃过了午饭之后,就叫兰琴:“饭店怎么没有送报纸来?咱们在海上漂了七天,真的像世外桃源似的,一点时事都不晓得了。”
兰琴听见她问报纸,心里不由打了一个突,面上堆笑:“我去问问西崽,是不是送漏了。”她借故走出来,马上就去找孙敬仪,谁知孙敬仪好容易要通了往乌池的长途电话,正讲电话去了,兰琴只得在他房间里等了一会儿。
如果没有你(2)
静琬见兰琴去了十余分钟仍未回来,就对另一名使女小娟说:“你去看看兰琴,若是今天的报纸没有就算了,叫她回来。”小娟答应着去了,静琬一个人在屋子里,因为汽水管子烧得极暖,总让她觉得有点透不过气来,从窗子里望了望天色,拿了大衣穿了,走下去到花园里散步。
天气很冷,天空阴暗晦涩,乌沉沉的云压在半天里,低得仿佛随时要塌下来。北风虽然不大,可是又尖又利,往人身上卷过来,令人觉得寒意侵骨,她虽然穿了大衣,仍旧不由打了个寒噤。刚转过假山,看到小池畔有一张露椅,因为假山挡住了北风,这里很幽静,又很暖和。静琬见露椅上有一份报纸摊开铺在那里,于是随手拿起报纸,向露椅上拂拭了灰尘,正待要坐下去,忽见那报纸上所登头条,套着红色的标题印刷,格外醒目,那一行字清清楚楚地映入眼帘中来:“慕容沣启事”,她不由自主看下去:“中外诸友对于沛林家事,多有质询者,因未及遍复,特奉告如下:侍妾尹氏,随军之际权宜所纳,本无婚约,现已与沛林脱离关系。今沛林并无妻室,惟传闻失真,易生混惑,专此布告。”
她只觉得报纸上的字一个个都似浮动起来,耳中惟有尖锐的啸音,像是无数的声音冲撞进来,又像是成千上万只的黑鸟扇动着双翼向她直直地冲过来,四面都只剩了气流咝咝的回音。报纸从指尖滑落了下去,她的腿也像是突然失了知觉,只晓得木头一样地钉在那里,她紧紧攥着一样东西,那东西深深地硌到手心里,手心里这一丝疼痛终于唤醒她。
她仿佛噩梦醒来一样心悸,心像是被抽紧一样,只是一缩一缩,胸口处一阵阵往上涌着腥甜,她弯下腰去,体内最深处抽搐着剧痛,她的手无力地垂下去。这竟然不是噩梦,而是真的,她竟然没有半分力气挪动双腿,这一切竟是真的。身后粗粝的山石抵着她的背心,她恍惚地扶着那山石,才有气力站稳,摊开手心来,方知道自己紧紧攥着的是慕容沣留给自己的那块怀表,兀自嘀嗒嘀嗒地走着。
兰琴远远就看到她站在这里,三步两步赶上来:“夫人,您怎么了?”
她紧紧抿着嘴,目光如同面前小池里的水面一样,浮着一层薄冰,散发出森冷的寒意:“孙敬仪呢?叫他来见我。”兰琴一眼瞥见地上扔的报纸,心不由一紧,赔笑道:“这里风大,夫人还是回房去叫孙侍卫来说话吧。”静琬不言不语,任由她搀扶着自己回房间去,孙敬仪听到这个消息,真如五雷轰顶一样,只得硬着头皮来见她。
静琬并不责备他,语声极是轻微:“如今你们六少在哪里?”孙敬仪见事情败露,只得道:“听说六少现在在乌池。”乌池为永江以南最有名的大都会,乃是国内最繁华的城市,素有“天上琼楼,地上乌池”的美称。静琬眼皮微微一跳:“好,那我们也去乌池。”孙敬仪说:“夫人,六少乃是不得已。六少待夫人如何,夫人难道没有体会?”静琬将脸微微一扬:“他不得已,那么是谁逼着他?他登出这样的启事来,是为了什么?”孙敬仪道:“求夫人体恤六少,如今局势凶险,六少让夫人避居海外,也是怕夫人受烦扰。”
静琬嘴角微微上扬,竟似露出一丝微笑:“那么你老实告诉我,他要娶谁?”她虽然像是笑着,那眼底隐约闪过的惟有一丝凄楚,更有一种绝望般的寒意。孙敬仪嗫嚅不语,静琬道:“你不用替他再打掩护,他既登报申明与我脱离关系,颠倒黑白,视我们的婚姻为无物,如此撇清自己,难道不是为了另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