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世昌有气无力地站起来,随着狱卒出去。有一间屋子,是专给犯人会亲属用的,里头虽然生了火盆,依旧冷得人直呵手。严世昌一走进去,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不由苦笑:“拾翠,你们怎么来了?”
如果没有你(22)
拾翠见他形容憔悴,鼻子一酸,说:“家祉原来在德国人的医院里上班,现在威尔逊大夫到永新开医院,一直很缺人手,发电报叫家祉来。我想着正好来见见你,谁知道来了一打听,才晓得大哥你出了事。”严世昌见她眼圈都红了,说:“哭啥,我又没事。”他们兄妹自幼丧父,严世昌十四岁便去当兵吃粮,攒下军饷来,供得拾翠在外国人开的看护学校里念到毕业,兄妹手足之情甚笃。拾翠背过身去,拭了拭眼泪,又问:“到底是为什么事?舒大哥说得含含糊糊的,只说是办砸了差事,大哥,这么多年,六少交代的事情,哪一桩你没替他办好?怎么就将你下在大狱里?”
严世昌叹了口气,说:“妹子,这事不怨旁人,是我自己不好。”
拾翠道:“这回我倒有机缘,见着了六少一面——果然是不讲半分道理。”
严世昌不爱听人道慕容沣的不是,轻叱道:“胡说,你如何能见着六少?再说,六少只是脾气不好,待人上头倒是不薄,你别听旁人胡说八道。”
拾翠争辩道:“是我亲眼瞧见的。”便将自己从火车上被迫下来,至永新行辕的事情原原本本讲了一遍。严世昌听到一半,脸上已然变色,待听得那女子姓尹,脸上神色变幻莫测,紧紧抿着嘴,他本来几天水米未进,脸色焦黄得可怕,现在两颊的肌肉不停地颤抖,那样子更是骇人。拾翠见了,又急又怕,连声问:“哥,你怎么啦?怎么啦?”
严世昌过了好久,才问:“威尔逊医生在永新?……早先还是我将他从烽火线上带下来,后来还曾经给四太太看过病……”拾翠不防他问出句不相干的话来,怔了一下。严世昌低头想了一会儿,再抬起头来,像是下了什么决心:“拾翠,你得帮大哥一个忙。”
拾翠看他神色那样郑重,不知为何害怕起来,但想着他要做的事情,自己无论如何要帮他做到,轻声道:“大哥,你说吧。”
天色暗下来,屋子里只开了一盏灯,罩着绿色的琉璃罩子,那光也是幽幽的。舒东绪十分担心,不由自主地从门口悄悄地张望了一下。他这几天来动辄得咎,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直到今天听说在火车上截到了静琬,才稍稍松了口气。谁知这一颗心还没放下去,又重新悬了起来。瞧着静琬那样子奄奄一息,只在发愁,她如果有个三长两短,自己这份差事,可真不用交代了。
慕容沣亲自将静琬抱到楼上去之后,旋即大夫就赶来了。那位威尔逊大夫很客气地请他暂时回避,他就下楼来坐在那里,一直坐了这大半个钟头,像是根本没有动弹过。他指间本来夹着一支烟,并没有吸,而是垂着手。那支烟已经快要燃尽,两截淡白的烟灰落在地毯上,烟头上垂着长长一截烟灰,眼看着又要坠下来。他抬头看到舒东绪,问:“医生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