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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宫女道:“谙达吩咐,不许姑娘破费呢。”不待画珠说话,将辫子一甩就跑了。

画珠只得掩上房门,替琳琅敷了药,再替她掖好了被子,自出去打水了。琳琅独自在屋里,只觉得痛得昏昏沉沉,摊开了一直紧紧攥着的手掌,却不想竟是那只子儿绿的翡翠扳指,幽幽的似一泓碧水,就着那忽明忽暗的灯光,内壁镌着铁钩银划的两个字:“玄烨”。她出了一身的汗,只觉得身子轻飘飘使不上力。那只扳指似发起烫来,烫得叫人拿捏不住。

半夜里下起雨来,淅淅沥沥了一夜,至天明时犹自漱漱有声,只听那檐头铁马,叮铛乱响了一夜,和着雨声滴答,格外愁人似的。端嫔醒得早,自然睡得不好,便有起床气。芸初上来替她梳了头,正用早膳,去打听消息的太监已经回来了,磕了一个头方道:“回端主子话,据敬事房的小孟说,昨儿万岁爷是‘叫去’。”端嫔这才觉得心里痛快了些,漱了口浣了手,又向大玻璃镜子里瞧一瞧自已那一身胭红妆花绣蝴蝶兰花的袍子,对栖霞道:“咱们去瞧瞧荣主子。”

栖霞忙命人打了伞,端嫔扶了芸初,至荣嫔那里去。雨天无聊耐,荣嫔立在滴水檐下瞧着宫女替廊下的那架鹦鹉添食水。见端嫔来了,忙远远笑道:“今儿下雨,难为妹妹竟还过来了,快屋里坐。”只听那鹦鹉扑着翅膀,它那足上金铃便霍啦啦一阵乱响,那翅膀也扇得腾腾扑起。端嫔便道:“姐姐养的这只小虎儿,可有段时日了,只可惜还没学会说话。”

荣嫔并不着急答话,携了她的手进了屋中,方才道:“那小虎儿不学会说话也好。”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妹妹没听见过说么——含情欲说宫中事,鹦鹉前头不敢言。前人的诗,也写得尽了。”

端嫔道:“这话我来说倒也罢了,姐姐圣眷正隆,何出此言。”荣嫔道:“妹妹如何不知道,皇上待我,也不过念着旧日情份,说到圣眷,唉……”她这一声叹息,幽幽不绝,端嫔正是有心事的人,直触得心里发酸,几欲要掉眼泪,勉强笑道:“咱们不说这个了,昨儿乾清宫的事,还有下文呢,不知姐姐听说了没有?”

荣嫔道:“能不听见说吗?今儿一大早,只怕东西六宫里全都知道了。”端嫔唇边便浮起一个微笑来,往东一指,道:“这回那一位,只怕大大的失了算计。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照我说,她也太性急了,万岁爷不过多看哪个宫女两眼,她就想着方儿算计。”

荣嫔道:“倒不是她性急,她是瞅着气候未成,大约以为不打紧,所以先下手为强。谁知万岁爷竟是不动声色,这回倒闹她个灰头土脸。”端嫔道:“依我看,万岁爷也未必是真瞧上了那个宫女,不然这会子早该有恩旨下来了。叫我说,万岁爷是恼了那一位,竟然算计到御前的人身上去了,所以才敲山震虎,来这么一下子。”

荣嫔笑道:“妹妹说的极是。”端嫔忽然起了顽意:“不知那一位,这会子是不是躲在屋子里哭。佟贵妃连日身上不好,将六宫里的事都委了她,想必今儿她终于能闲下来了,咱们就去永和宫里坐坐吧。”

荣嫔便叫贴身宫女晓月:“拿我的大氅来。”那晓月却道:“主子忘了,方太医千叮万嘱,说主子正吃的那药,忌吹风呢。”荣嫔便骂道:“偏你记得这些不要紧的话,我不过和端主子去永和宫一趟,能受什么风?”端嫔忙道:“又何苦骂她,她也是一片孝心才记在心上。姐姐既吹不得风,这雨天确实风凉,我独个儿去瞧热闹也就是了。”

她起身告辞,荣嫔亲送到滴水檐下方回屋里。晓月上来替荣嫔奉茶,荣嫔微微一笑,道:“你倒是机灵。”晓月抿嘴一笑,道:“跟着主子这么久,难道这点子事还用主子再提点?”

荣嫔慢慢用碗盖撇着那茶叶,道:“她想瞧热闹,就叫她瞧去。谁不知道安嫔背后是佟贵妃?佟贵妃总有做皇后的一天,这宫里行事说话,都不能不留退步。”略一凝神,道:“你去将我那里屋的箱子打开,将那珍珠膏拿了,去瞧瞧琳琅,只别惊动了旁人。”

晓月欲语又止,荣嫔道:“我知道你想劝我,这会子去实在太点眼了。不过出了这档子事,这时候谁去雪中送炭,她担保会感激不尽。琳琅这妮子……前途无量。”

晓月笑道:“奴才可不明白了,早上不听人说,昨儿晚上放了她回去,皇上说不必谢恩,连见都没见她。”

荣嫔放下茶碗,道:“咱们这位万岁爷的性子,越是心里看重,面上越是淡着。他若是让进去谢恩,亲自安慰两句,那才如端嫔所说,是生气永和宫的那一位算计了御前人,所以才敲山震虎。他这么不叫进去,淡淡的连问都不问一声,你就还非得替我去瞧瞧琳琅不可了。”

晓月这才抿嘴一笑:“奴才明白了。”

荣嫔却叹了口气:“没想到端嫔这么不中用,枉我费了心思,叫芸初去侍候她,只怕日后反受了连累。”晓月道:“总要谋个机会,才好将芸初姑娘换个差事罢。”荣嫔端起茶碗来,却怔怔的出了神,说:“那也不是容易的事情,这宫里上下,眼睛太多,嘴太多,我不放她在自个儿宫里,也是为她好,只瞧她自己的造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