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其实并不比普通女孩勇敢多少,但她的身上有一股狠劲儿。这种狠劲儿使她敢在几千人的面前表演,使她能忍受玻璃扎进脚掌的疼痛,使她敢爱上大自己四十七岁的谢菲尔德。
她不是不怕蟒蛇——毕竟是第一次看到这玩意儿,究竟有没有危险性,不好说,不可能不害怕。但她看见身边站着那么多人,莫名就不害怕了,反正到时候,就算这蟒蛇狂性大发想要吃人,也不可能只吃掉她一个。
听说动物遇到危险时,会炸毛或弓起后背,以表示自己很不好惹;蛇也会竖起前半段身体,制造出高大威猛的假象。所以在野外遭遇猛兽时,最好伏低身子,让它们认为你没有威胁性。
安娜蹲下来,眯起有点儿近视的眼睛,平视着黄金蟒。黄金蟒察觉到她的热量,轻吐了一下蛇信。安娜盯着它看了许久,感觉它长得难看极了,瞳色和身体的颜色确实很漂亮,但那颗三角形的蛇头,实在让她喜欢不起来。
然而,拍摄的要求却是,必须对它露出充满柔情的眼神。
安娜微微颦蹙眉头,有些为难。突然,她的头上一亮,冒出一个灵感:正常情况下,她当然不可能对一条蟒蛇充满柔情,但如果那条蟒蛇是谢菲尔德呢?
这些天,经过和朱莉的交谈,她渐渐了解到,对大多数女孩而言,她们能接受公主嫁给青蛙,能接受美女爱上野兽,甚至希望电影里的金刚和女主角终成眷属,却无法接受十八岁少女和八十岁老人的爱情,哪怕他们之间除了年龄,再无其他阻碍。
安娜问她为什么。
朱莉想了很久,不确定地答道:“不知道……可能因为这个年纪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死亡,和一些很不好的事情。”
“很不好的事情?比如呢?”
“比如皱纹啦,体臭什么的。”
安娜抱着胳膊,带着几分嘲弄地说:“难道年轻人就没有体臭吗?只要是人就会老,你们那么厌恶老人,是觉得自己永远不会老,还是觉得自己活不到八十岁?”
安娜这话说得相当尖锐不客气,好在她的谈话对象是朱莉,而朱莉已经习惯了她粗野又刻薄的说话风格,叹了一口气,说:“不是厌恶老人,是觉得老人不该和年轻女孩谈恋爱……毕竟我现在还没老,还是个年轻女孩,喜欢从年轻女孩的角度思考问题,不希望她们受到伤害。”
安娜咬着手指甲,甜甜地对她笑了笑:“你如果真的不希望她们受到伤害的话,那更该支持她们的想法。反对和歧视她们,只会让情况变得更糟。”
朱莉认为她说得很有道理,甚至有点儿哲学的意思,但还是没办法接受忘年恋,于是话题到此结束,两人开始讨论中午吃什么。
现在,安娜歪头看着这条黄金蟒,忽然觉得要是谢菲尔德变成一条蟒蛇,像朱莉这样的女孩,说不定反而会歌颂他们的爱情。
这个社会就是这样,人们把美女与野兽的童话视作经典,在金刚大闹纽约市只为寻找女主角时流下眼泪,甚至不再把阶级视为阻拦爱情的因素。他们认为跨越一切的爱情最值得歌颂,然而当现实中真的出现跨越一切的爱情时,却会招致强烈的谴责。
想到这里,安娜忽然有些忧郁。
谢菲尔德把她从一个世界,引到了另一个世界。他陪她从料峭的初春,走到了炎热的盛夏。他是她的天地里唯一的神明,把她从一滩烂泥,塑造成了现在的安娜。
没有谢菲尔德,她不会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一种感情能像热水一样,令人心口滚烫,也不会知道自己的潜能,更没有可能即将登上银幕,走进大众的视野里。
她不是小白眼狼,她想要感恩他,想把在体内蠢动的炽热的爱意传递给他,想向全世界宣布她有多么喜欢他,想和他堂堂正正地在一起。
但是,还有好长的路要走。
至少现在,比起她和谢菲尔德在一起,有的人可能更愿意接受她和这条蟒蛇相爱。
一股悲凉毫无预警地在她的血管里蔓延开来,她闭上双眼,抽泣似的呼吸了一下,觉得这简直是一个粗暴的诅咒,找不到破解的办法。
她其实也曾惶惑过,假如到最后,周围人还是没办法接受她和谢菲尔德在一起,该怎么办?
谢菲尔德的顾虑不无道理,只要他们还活在这个世界上,就必须接受所有人的审视。他们的感情会被非议,会被嘲笑,会被谴责,也许几十年过去,还会有人恶意揣测他们之间的爱情。
但她惶惑归惶惑,却从未想过放弃。她知道自己不算特别勇敢的女孩,那就催眠自己勇敢,揣着一腔孤勇一路走到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