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一眼外头的月色,惊觉自己其实睡了还没有满三个时辰,他现在浑身都像是被盐水过了一番那样, 连嘴唇都有些苍白。
于是荣枯做起来,从水壶里浇了一点水在铜盆里稍微擦了一下自己的脸和光溜溜的头,又换了一身干净的僧袍,盘腿坐在床榻上敲起了木鱼。
木鱼的“笃笃”声中,他的心跳逐渐平稳了下来。
李安然在白天的那一个问题,唤醒了他努力压在心底的梦魇,令他当夜便噩梦连连。
他远比李安然想得了解她,就在她询问自己到底是不是被篡逆的丘檀王室之后的时候,荣枯就已经明白, 自己在她眼里,多出了比修整菩提更大的价值。
——比如, 借着“复国”的名义,出兵丘檀和高昌, 将整个西域同大食、贵霜、天竺, 乃至于更远的地方贸易的走廊全数拿下,握在大周的手上。
至于“复国”——以李安然的性格,到了她手上地, 这块地又肥沃而丰饶,你还能指望她吐出来不成。
然而,这又是他唯一能回到丘檀的机会。
他当初离开丘檀的时候年纪实在是太小了,对于这片土地并没有多么熟悉、深厚的情感。
早慧的他唯一记得的,只有父亲的枉死,以及母亲的眼泪。
以及事到如今,他只不过是有一次面对了一个自己不愿意接受的事实。
他并没有像是师父所期望的那样,放下一切,修得罗汉,将一切藏起来,深深地埋藏在心底,并不叫“大彻大悟”,这只是逃避而已。
由是,羞惭填满了他的心房,令他不敢抬起头来,再看一眼那皎洁的明月。
像是要平复收紧的心脏一样,诵经声逐渐变大起来。
再仔细听,却是不合时宜的《地藏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