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么时候多起事儿来?”
“儿子知罪,”黎阿则窥探他面色,谨慎地垂下脑袋,“儿子是怕,若真是因此饿死了百姓,朝廷里怪罪下来,祝斗真自然不必说,就怕牵连了干爹。”
他在巍然蹒步,讥诮地挑起眉梢,“龚党自前朝起,把持朝政,贪墨良多,圣上做太子时就恨不得处之而后快。为了天下苍生,饿死几个长洲百姓不算什么,一个小小长洲县同天下州府相较,孰轻孰重?你现就写信回京请旨……就说这个事儿,是我同沈大人一同商议定的。”
旋即轻起香风,吹落红英,碎红遍地,是陆瞻的过去里,那些呼朋引伴的少年残梦,摔得支离破碎。很遗憾,他已经长大了,被夺去了永不再生的躯体,岁月却填补了他,生满崎岖荆棘的一颗心。
这日倒奇,说是不迎客,整条烟雨巷却渐聚萧郎,个个都想凑拢来品藻。三五呼引着,由这家出来,又到那家讨茶,争相寻访相熟的倌人,行话叫“串门”。
无非说两句吉祥话,讨得娇嗔二三、温语四五,姑娘们呢,无非是请那擅弄诗词的替自个儿挥毫一首,宣扬芳名。
月到风来阁少不得亦是如此,应付三两文人墨客,却并不进轩点茶会,只浅浅交酌,送人辞去,便各回房中午睡。雏鸾不在,云禾非歪歪缠缠倒在芷秋帐中,同她枕畔闲话,“姐姐,听说你把孟公子得罪了?”
藕荷色的帐滗进来温柔的日光,轻扫在芷秋同样温柔的笑颜,使她此刻就如神女那般圣洁。她侧翻过身,两指拈去云禾腮上粘的发,“什么得罪不得罪的,不过是客人麽,今日走明日来,谁还守谁一辈子不成?”
“这倒是奇了,”云禾巧笑嫣然,同她逗趣,“姐姐平日里说话那才叫一个周全,孟公子麽也不是个心眼子小的人,怎么会同姐姐置气走了呢?别是为了陆大人吧?放灯时你可正好同陆大人一块的。”
“不是为他,就是那孟子谦见我应酬客人心里头不痛快,白呛了我几句,我也呛了他几句,他才置气走了麽。”
云禾窥她似乎没所谓的样子,便将嘴角撇一撇,“他这是吃哪门子的飞醋?又不是头一遭晓得咱们是什么人。”
说到此节,芷秋正好有话说,抬起了浅月细眉,春花无尽情有尽,勾起无情的唇,“从前倒还好,可自打他娶了妻,这些时,我瞧他也真是好笑起来,总同我说他家那位奶奶,哼,想叫我吃醋?真是傻得没边的事。”
“这男人嘛,喜欢谁,就要犯起傻来,姐姐,他是爱你呢。”
“说来也真是好笑,”芷秋翻正柔软的身子,颠颠地笑起来,“咱们这里做的是什么生意?这些人偏要到咱们这里来寻什么真情,这可不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自己蒙自己吗?”
随之云禾亦发起笑来,颠得整个床架子细细咯吱,“姐姐还总说我嘴里歹毒,你才是歹毒呢。不过也是这个话,到咱们这里来找真心,纵然有,也不知掰成什么零碎。”
她亦翻平了身,盯着帐顶几枚姹紫嫣红的香袋,“唉,男人可真是奇怪,家里白放着只爱他的不要,偏要来寻这只爱钱的。”
袅袅苏合萦绊宝幄之中,熏得人昏昏欲睡。芷秋撩起半沉的眼皮,笑睐她一眼,无话回她。
正欲睡去,倏听启门声,随之起了袁四娘急切切的笑声,“云禾、云禾!哎哟我的好女儿哎,你是在哪里勾来的这个大户?一进门就掏出一锭银子给我,足足二十两,还说别的账另算,这可是天上掉银子、白捡的好事不是?”
说话间已入卧房,笑出满脸褶子挂起帐,“还不快起来?快回你屋里再梳拢梳拢。”
“妈,您说的谁呀?”云禾睡意被打断,满面的不爽快,“怎么没听见相帮唤?”
“生客,唤什么呀?”
闻之,云禾两个眼皮一翻,复倒回枕上去,“既是生客,妈先盘摸盘摸底细,再来同我开方子嘛,此刻让我先歇一会子。”
四娘两个眼一嗔,落座到床沿托她起来,“我都盘摸过了,说是京里来跑买卖的,姓沈,二十来岁的年轻公子,长得又好。瞧那架势,才不是什么做买卖的,必定是京里的官爵人家,跟我耍心眼,不说实话罢了。想是在哪里听说过你,连花牌也不瞧,指名要叫你,现就在‘月上梢’里头等着呢。”
京里来的姓沈的年轻公子,不是沈从之还能有谁?云禾哼哼两声儿,朝芷秋轻挑俏眉冷笑起,“我麽还当这不识台面的得有些日子才来呢,不想这就耐不住性子了。好,既然这王八羔子送上门来让姑奶奶宰,我袁云禾不叫他光着腚滚回京,我这花榜‘探花郎’就是徒有虚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