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这个,四娘复转嗟叹,“姑爷这样子的身份娶我们秋丫头,不知在朝廷里,可是要判个什么罪?天子老爷晓得了,可要罚您?”
芷秋亦将一双眼自四娘肩头炯炯地睇过去,但见陆瞻勾出笑色,“讲到底我就是个官奴,触犯不了什么律法,别担心。”
复杂的眼色在芷秋眼中兜一兜,在此良夜,不欲再想伤心的,只将四娘肩膀绸子搡一搡,“妈,叫您上来是有事同您说。”
即见陆瞻推过来几张银票,“这里是四千两,不知可够芷秋的赎身钱?”
四娘当即两个眼来回将二人睃一睃,不大去接。还是芷秋接了来塞在她手里,“妈,您的心我晓得,可银子还是要收的。您也想想,这会阮儿姐回来,即要开行院,就少不得您借银子给她周转,您还剩多少?”
说话间挪到陆瞻那处去,两个手臂趴在他肩上,“再则春天我去了,堂子里也冷清下来,我瞧婉情不大醒事,少不得您还要买两个女孩子来补上,没银子,哪里去买?妈养我一场,没得叫您亏空。”就臂便将陆瞻推一推,“况且我们陆大人有钱,陆大人,您说是不是啊?”
惹得陆瞻轻笑,揽过她的腰,“半辈子的家当闲搁在那里,可算寻着个替我花钱的人了。”
如此,四娘只管乐呵呵地将票子折入袖中,两个眼将二人亲昵之状嗔一嗔,“我老婆子说句话,这纳了采,合该遵循礼教,两个人不要见面才是,否则叫人说出去,成什么样子?”
芷秋噗嗤一乐,笑倒在陆瞻肩头,“妈,您真是迷了心窍了,人家闺秀小姐不见面是应当的,我们早八百年就见过了,还装什么样子呀?您以为不见了,外头就有好听的了?”
“倒也是,”四娘亦笑,动身前复嘱,“我喊了裁缝师傅,等你打常熟回来,给你裁嫁衣裳,现在动起来,春天里正好赶得上。”
温暖的一间屋里,连陆瞻亦谦谦有礼,“妈妈不必忙,大婚的衣冠我已传话到京叫宫里的针工局银作局赶着做了,想必年节里就能送来。”
如此体面的事更加另四娘喜得找不着北,忙千恩万谢地辞了去。眼角眉梢在黑漆漆寒碜碜的夜里弯成经年累月所行过的的苦桥。
少顷,笑眼又被孤月寒星的剐蹭下几行清泪,使得浓粉重脂的脸上,满布着属于一位母亲的慈爱与欣慰。
冷梨花渐散,琉璃白世界暂褪,雪且消尽。苏州府就又成了那个绿瓦清溪的苏州府。年下各门户里皆忙着采四处采买,八面销财,唯独芷秋与雏鸾得闲游。
这厢各领婢女踅出院门,即见几辆马车停驻在门外,车前后的螭吻檐角儿下皆挂着织造局的小木牌子,黄澄澄的太阳由千家屋檐泼洒下来,陆瞻等在金光璀璨里,笑如温暾。
眨眼睛,芷秋就看见少年时候的他,在汹涌人海中回首捉住了她,“小姑娘,难道你父母没教过你,‘不戚戚于贫贱,不汲汲于富贵①’?”
话虽责备,但其软言和语、温情笑意都令芷秋不怕他,顶着一张沾满灰瘦脱形的小脸直瞪他,“我没有父母,而且我不是君子,我是小女子!”
十二岁的少年郎高出小芷秋一个头,只好单膝落到地上去将就她,“男女都是为人,无有不同。”说话间,就要去抽被她紧攥在手中的荷包,却被芷秋闪躲至身后。他也不恼,照旧笑得温柔,“这是我的钱袋子,你该还给我的。”
小芷秋想了又想,深觉自个儿不占理,却又扛不住饿,只硬挺着不还他,“瞧你穿得这样好,一定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既然你这么有钱麽,这点碎银子就给我了吧,我快要饿死了。”
他笑,晚林沐风,“没有这样的道理,我也很饿,正拿着钱要去下馆子,你若抢了我的,我怎么办呢?”
“你肯定还有钱。”
真是秀才遇上兵,有礼说不清,陆瞻臣服在她那双亮锃锃的桃花眼里,朝她伸出了手,“走吧,我带你一道去下馆子。听说你们苏州府的蜜汁豆腐干、响油鳝糊十分美味,你就做位小陪客,陪我一起尝尝,赏脸吗?”
鹘突半晌,芷秋咽了好几回口水方才将手递给他,没走出两步便怯生生地仰起眼,“你不是拐子吧?”
陆瞻挤眼逗她,“我是,害怕不害怕?”
“……不怕,”芷秋糊了满脸灰的脸徐徐笑开,露出一排皓白的糯米牙,“没见过你这样好看的拐子。”
“你叫什么名字?”
“我……”
“芷秋。”
陆瞻轻喊,此刻好梦似旧,笑颜如昨。在月到风来阁的门前,他再度朝她递出手,好似是年少的他闯过了重重时光与三千业障又走到她面前,“出了城五里地上可没酒楼,你吃过早饭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