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有根有据,祝晚舟再抵赖不过,也拣椅子坐下,“既然奶奶都晓得了,我便明说。那是我未婚夫,杭州杨通判家的大公子杨林渡,我们俩早年便定了婚约,逢年过节在席上见过几次,彼此都有意。”
“哼,你们有意……”芷秋冷笑起来,隔着一盏银釭打量她,“你们倒是有意了,可将陆瞻的面子往哪里搁?你们奸/夫/淫/妇合起伙来,将他蒙在那里,倘或传出去,他就要成了人家的笑柄!”
祝晚舟硬起骨头,怒瞪着眼,“你才是淫/妇!我与他本就有婚约,若不是姓陆的阉人来,我少不得去年就嫁了他了!我好端端的一个姑娘,叫他接到这么个不见天日的地方,生生不得,死,死也不得,我凭什么要遭这等罪?我遭着罪,他还要脸面?哼,别招我笑话了,一个阉人能有脸面?就没我这档子事,他也没脸面!”
说话就哭起来,眼泪簌簌不止,芷秋恼在座上,渐渐叫她哭得心软,想她所言也不错,都是父母之命难违,却无端端苦了这么个青春佳人。
案上烛火烧得嗤嗤响,正是沉默对眼泪束手无策的时节,却见陆瞻打帘子进来,外头罩着件黑氅,眼里透出冰冻三尺的寒意,身后跟着张达源并几名小火者。
二女一时皆不知如何应对,稍刻,芷秋反应过来,见他脸色冷白,眉宇里攒着杀气,便迎上去,将两人看看,陪上笑脸,“你瞧你,我不过同祝小姐多说句话,也没耽误多一会子,你怎么就来了?我们女人家的话你可不好听,快回去吧,我一会子就回去。”
陆瞻双眼逐渐拔出火,拂袖甩开芷秋,走上前盯着祝晚舟的肚子冷目端详。祝晚舟见其阴沉面色,吓得涕泗横飞,一个劲儿缩在椅上抱着肚子,“你想做什么?”
这关乎一个男人的底线与尊严,芷秋懂得的,她曾天天与男人周旋,了解他们甚至比他们了解自己更甚。她理解他的怒意,故而望着他一片背影泛了鼻酸。
但毕竟人命关天,此刻有比起怜悯他更重要的事。她放得十二分温柔,在身后喊他:“陆瞻,我们回去了好不好?横竖你也不喜欢她,那就别管这些麻烦事情了,我们回去歇息吧?”
陆瞻猛地回眼,阴鸷而冷漠。胸膛里烧滚的怒火令他听不进芷秋的话,甚至烧得他有些失了智,狠磨着牙根,“张达源,将祝晚舟带下去,剖腹取子。”
闻听此节,芷秋吓得腿软,那祝晚舟更是吓得滚到地上抱着他的腿连哭带喊地央求,“陆督公,我、我知错了,别杀我、求求您别杀我、别杀我的孩子!”她伏在地上,连着咚咚咚地扣头,血光渐渐浸湿乌溜溜的地砖,“我求求您、我求求您……”
他掰起她的下巴,勾着唇角笑,“我从来不杀女人,只是你在我家里,却怀了个祸根孽胎,实在是情法难容。我只要这个孩子的命,至于你活不活得成,看造化吧。”旋即将手一丢,转过身去,“张达源,带下去,我要全须全引整副的骨头!”
话音甫落,就有两个火者上来拖人,芷秋见他乖张不同往日,料想他是犯了病症,一时也顾不得惊怕,忙上来拽他,“别杀她!陆瞻,饶了她吧!她、她年纪轻轻什么也不懂,她是一时糊涂,你听我的,什么事情等明日再说吧,你且先静一静,等想清楚了再发落不迟啊。”
陆瞻转过身来,却不为所动,“我想得非常清楚,明天后天都是一样。”
情急之下,芷秋扑到祝晚舟身上,将她抱在怀中,“你要剖腹,就连我的腹一齐剖了!什么大不了的事?至于这样要打要杀的吗?!”
众人闻言,皆不敢妄动。陆瞻一步步捱过来,胸膛起伏不定,将二人垂看半晌,腮角咬得发硬,却到底收回成命,抬靴而去,挺拔的背影恍惚显得有几分潦倒。
该夜,月有缺,醉风摇花,悄然无话。
当床前高烛残灺,芷秋没有能等到他开口,便翻过身来,看他巍峨起伏的侧颜,像是安慰他,又像是由衷的喜悦,“陆瞻,没什么大不了的,这种事在我们堂子里也常见,客人贴倌人、倌人再拿去贴别的客人,何至于要人命?你能手下留情,我很高兴,你能做个好人……我真的很高兴。”
孰料,陆瞻泄出一缕苦笑,翻过身去,“可我还是想罚她,还想捉了那奸夫来大卸八块,我就是杀人不眨眼,几乎所有的宦官都是这样儿,一个比一个心狠手辣。你却为什么总是对我要求那么高?”
芷秋将正要去掰他肩头的手垂了下去,想了半晌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大约是她对他满怀着最高的期待,期待他残缺的身体里,仍然保留着完美的灵魂。这个要求的确很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