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花绽完,药效渐起,就有热血冲涌在陆瞻的体内。他挥散了众人,令其灭了满园的灯,单留了芷秋打的那盏灯笼。
芷秋望着他罩月覆星的轮廓压近,黑暗里轻轻试探,“陆瞻,我们回去了?”
不想他踢倒了草地里的灯,将她揿在太湖石上,闷不做声地将手卷入裙内。毫不温柔,格外凶悍,芷秋却忍住没喊,咬着唇在他的手中颠簸,背部蹭在凹凸不平的太湖石上,咬牙承受着命运的坎坷……
北苑吹花,西楼题恨,东风又吹一段新愁。一早,芷秋就在一阵轻微的酥痒中醒来,肩头颤一颤。
陆瞻的手爬过那些破皮淤青,愧意随即汹涌扑来,令他眼中洇开一片水雾,嗓子里也黏黏糊糊的,“对不起。”
帐中铺满温柔的阳光,芷秋觉得后背有些痛痒,心也跟着泛起疼。却还是带着笑脸翻身,凑在他的眼前,“不妨事的,也不怎么疼,上点药就好了。”
他一夜没睡,苍白的脸透出丝丝笑意,搂过她,“明知道我犯浑,怎么不拣快石头砸我?”
芷秋抬手摩挲着他的脸,“我舍不得。”她的笑容凝固,渐渐凝为巨大的悲伤,“陆瞻,这个伤口就永远好不了吗?真的就过不去了吗?”
艳阳驻窗,陆瞻转眼,却只看到眼前雾蒙蒙的纱帐,人间一片天昏地暗,“大约是好不了了。”他笑,凄风苦雨,“每当我也以为我要好了的时候,就会被一泡尿给冲回现实。芷秋,你不知道,阉人都有点儿失禁的毛病。有时候你睡着了,我都不敢挨你太近,怕弄脏你。”
这是玉笏金褥也盖不住的肮脏,他希望芷秋能懂。芷秋却衰草泪满,哭湿了一个枕头。
“心肝儿,”陆瞻一滴泪也没有,甚至还有心玩笑,“不哭了,过来我抱着你,叫我睡一会儿,有些困。”
芷秋伏在他的胸口,半点儿倦意也无,干涩的两眼望着窗外金灿灿的天色里,落红漫天,竹稍压檐来,子规春不归,憔悴人常在。
接连昏昏沉沉躺了两日后,陆瞻便起身往织造局里去。芷秋以为他的病症过去了,依旧忙活筹捐的事儿来。
这日与云禾往月到风来阁去收银子,只见烟雨巷照旧,除了受流民影响生意有些萧条外,仍是花儿朵朵攀出墙,柳枝条条任君折,这家院住着风流领袖,那家院落脚浪子班头,花中常消遣,酒内时忘忧。
聚首房中,袁四娘与阿阮儿自当不负众望,这厢捧出个本子及银票交与芷秋,“听说是给城外的灾民捐银子,姊妹们倒都不推辞,个个慷慨解囊,有捐十来两的,有捐七八两的,生意不好的,也少不得捐了二三两。拢共是二千七百三十五两,我与妈去兑了票子给你,这是我们记的帐,你自己抄录到你的账本子上。”
芷秋坐在榻上,又感念又嗟叹,“难得姊妹们有这个心,自己也是个飘零浮萍,还能想着外头的老百姓。”
因提起,点起云禾的火,艳色卓绝的一张脸迸出个冷笑,“你们是不晓得,我同姐姐走了好些个官宦人家,好的麽看姐姐的面子捐个几十,惧的麽看姐夫的威势也捐一点,还有的,躲着不见人。平日里尽说咱们‘婊/子无义’,如今瞧瞧,到底是谁无义?”
人心难测,阿阮儿半点不意外,嗔笑着,“瞧瞧这丫头的嘴,要嫁人了还这样伶牙俐齿的,回头方大人那位老母只怕也降她不住!你气什么呢?既然是捐,就全凭个自愿,人家不捐,也难有话讲,快别气了,坐过去吃饭!”
老姨娘摆了饭桌,叫了楼上姊妹们一齐挤翠挨红地坐下。芷秋一一过问了一遍生意,众人都道马马虎虎胡乱混着,只待忙过了灾情,大约能好。
又问起阿阮儿,阿阮儿笑得勉强,“不过混着罢了,客人倒是没怎么少,可这些官差老爷们不来,放赏的就少。我也同妈一样,不过是望着姑娘们的局账银子胡混日子。”
芷秋眉黛轻颦,端着碗眱她,“那你怎的还捐一百两?姐,且先把自己的日子过好了再散好心不迟,我不好要你的,一会子吃完饭,合该还你那一百两。”
那袁四娘笑起来,眼带讥色,“你只管收去,这也不是她的银子,是那田羽怀送过来的。自由他家门里出来,阿阮儿没拿过他一个钱,这头一回收了,就是为外头那些要饿死的人,横竖他成日家钱闲得要生霉,这日送那日送的,不如就行个善。”
众女皆笑,伴着杜字声声,近来生意之愁尽作了消遣。下晌芷秋云禾归家,马车先停在韩家园子门外,遣人进去送票子,回来人说韩舸不在家,交与了他家奶奶,便罢,二人照旧归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