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还有事儿呢,不叨扰您了,你且瞧信吧,回头写好回信,还给我替您递出去。”
云禾虚送两步后,折返到榻上展信,拆开有好几页纸叠在一起,揭了第一张,须臾便见云禾笑弯在榻。骊珠正同丫鬟收拾面盆,也不忙收拾了,“姑娘,写的什么将您乐成这样?”
凑来一瞧,原来纸上画着一位姑娘纤纤的背影,也正举着一封信在瞧,骊珠也跟着笑一阵。又见云禾瞧完信后揿在心窝,似苦尽甘来地喘了口气,骊珠因不识字,只得问:“姑娘,公子讲了什么?可是要回来了?”
“他讲下月朝廷有一批丝绸瓷器之类的货品要运到什么暹罗国,等送出那批东西,就回来接我了。”云禾且说且行,将心折好放到一匣子里。
门内光影一晃,见芷秋摇着扇进来,鸭堆的宝髻压着小冠,施粉傅朱,巧画双眉,穿着橘红洒金通袖袍,露出半截淡粉的裙,装扮得葳蕤端丽,鲜艳庄重。
云禾即知家中又来客了,撅着嘴去拉着她撒娇,“我的亲娘亲姐嗳,你赏我点闲空,别老叫我陪你去应酬那些官眷奶奶们了。跟她们说话,比跟客人说话也不差,要生十二副玲珑心窍才降服得住她们,相互奉承的话光听就累都要累死人了!”
连着几日周旋,芷秋亦笑得脸酸,又不好不让人进门。这般无奈叹足气,将她可怜兮兮地睇住,“我原也想叫你歇息两日好过中秋的,谁知方才沈从之同他夫人来了,他麽与陆瞻前头厅上说话去了,她夫人在门内厅上坐着,方才丫鬟来,说她提起你来,要叫咱们一同相见。”
“真是怪了,她见我做什么呢?”云禾鼻翼轻动,哼出个不屑的笑,“她不是总瞧不上咱们烟雨巷出来的吗?怎么还要往咱们这里来?各人不在家好好养胎,倒来我们这里找什么罪受?”
芷秋便笑,挽着她往妆台去,“来拜访我的那些个官眷,有几个是真心瞧得上咱们的?嗨,应付着吧,往后你的状元郎升到京里去,还不是少不得与她打交道,你只离姓沈的远些就罢了。”
说着就将云禾揿在镜前,开了她的首饰匣子,捡了支粉碧玺的簪,摘了她鬓边的凤钗。云禾不解,朝镜里抬眼,“姐,我都梳妆好了。”
“重描一个妆吧,”芷秋扭身朝骊珠吩咐端了水来,将那蔷薇淡粉的碧玺簪子搁在台面上,“描个淡些的。我瞧那蒋长薇总瞧不上你浓妆艳抹的,咱们就叫她看看什么叫浓妆淡抹总相宜,赢人先赢阵,出身比不过,咱们就从容貌上压倒她,叫她还敢明里暗里讥讽咱们风尘出身!”
将云禾说得直乐,“姐说得对!”拧了帕子洗脸,又重匀胭脂,新描眉黛,换了件秋香色对襟衫、豆蔻绿百迭裙,二人踅至厅上。
那蒋长薇正在下首吃茶,恍见云禾素而不寡,淡而不轻,青春俏皮不失风韵,心内有气,面上不显,仍稳如泰山,捧着个肚子起身同二人见礼。
芷秋立时重振玲珑心窍,忙将其搀起,“奶奶快坐,咱们之间倒不要那套虚的,你也省了拜,我们也省了拜,大家松快些岂不好?”
蒋长薇亦有十二分卖力,见她二人上榻,方才缓落到椅上,“眼前就是中秋了,特意备了礼来拜会奶奶同云禾姑娘。云禾姑娘今日打扮得好别致,比从前又是一种风采。”
“哪里哪里,”云禾摇着扇笑,殷勤又周到,“哪里比奶奶?奶奶就是怀着身孕,也不见发福,后头看那腰身,可瞧不出是怀孕的样子,脸上也不长斑。我从前见好些个有身孕的女人脸上都要长斑呢,奶奶却还跟剥了壳的鸡蛋一般嫩白。”
“云禾姑娘真会说话,不过是匀了些粉,看着白嫩,里头却是另一番景。”
三个都不是一般人物,你来我往,一个塞一个善谈。相互奉承了半晌,那蒋长薇呷了口茶,叹了一声,“云禾姑娘,算日子,你那位方大人想是该回来了?往后你嫁了人,我在奶奶家可就见不到你了。”
云禾有些小小得意起来,一片桃腮透着幸福的红晕,“嗨,见是哪里都能见,家中没有正妻,只得我一个,少不得就是我来应酬,到时候奶奶不嫌弃就好。”
吃茶的空隙,芷秋暗窥蒋长薇一眼,尽管她极力遮掩,芷秋仍从她极为精刻的笑容里窥到一丝不寻常的意味来。
三人周旋半晌,听见外头打发丫鬟进来唤,蒋长薇便要辞去,芷秋云禾将其送到垂花门外,正见陆瞻与沈从之款步行来。
垂花门上垂着飘香藤,倏起一阵香风,鹅毛似的花瓣洋洒下来。沈从之眼望云禾,定神片刻,心道她是下了凡的女天仙,闪了他的神魂。大约是鬼迷了心窍,他朝人伸出一只手去,“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