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着,烛火跳在他稍显青涩的脸上,颤颤的光影里,满是毅然的慷慨,“天下总需要有我这样的棋子来打破僵局,我不参,等谁来参?今日等明日,明日等后日,父亲等了这些年,只等到先帝驾鹤仙去,龚兴等人却还老当益壮。父亲,我们这些做官的能等得起,百姓能等得起吗?我不做这颗棋子,难道非要等到百姓死绝亡国之日吗?!两京一十三省装聋作哑已久,总要有醒着的人。”
韩圃扭头望他,沧桑的眼里逐渐起了愧色,“我与你爷爷,本以为你是在逞书生之气,想不到,你已经长大了。你、你无愧韩家列祖列宗。”
他将手落去韩舸肩上,不再多说什么,沉默的眼里闪着零星泪花,道尽一位父亲的欣慰与心酸。
一场黑云翻墨未遮山的政变挑起了每个人的神经,致使这一年中秋所结的千灯百盏皆如落花浮萍,前程不定的命局里,大概只有陆瞻,仍然适意行,安心坐,闲时琵琶醉时歌,倦来抱拥美人卧。
佳节之下,满园张灯结彩,那厢优伶婀娜,这厢妙伎玲珑。月到风来阁的众人皆聚在草亭闲谈,将一片竹林闹得似秦楼楚馆一般。
莺声燕笑随风灌入绿纱窗,陆瞻不禁一笑,随手闲翻了一张帖子,“窦初……没想到他与沈从之私交已经这么好了。”
案前立着黎阿则,细腻的肌肤里汩汩涌出些阴气,“照干爹吩咐,崔元峰另派了两个人暗盯着沈大人与窦初,发现近几日,他们二人你来我往的,比从前频繁许多,不知这两人是在谋划些什么,儿子恐怕,是对干爹不利之事。”
“风波从不平,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陆瞻满不在乎地靠在椅背上,斜望一眼窗外天色,刚过晌午,太阳正悬,蝉儿喧嚣,闹得人心惶惶,“眼下,盯好姜恩祝斗真才是要紧,他们大约忙着销毁兼并田地贿赂龚兴的证据,叫元峰看好了,少一页纸,就叫他脱了袍子来领罪。另外,告诉被派到长洲常熟等地的人,不要走露风声,秘密审讯几县县令,将供词六百里加急递回来。”
“儿子明白,只是这几个县的县令招了供,该如何处置他们?”
陆瞻撑案起来,踅出案外,“皇上的意思,牵涉的官员太多,那些不紧要的人,按罪行轻重罚没些家财,还照旧按原职当差。”
“儿子这就去传干爹的话。”
“去吧,”陆瞻拉开两扇门,稍稍侧目,“快去快回,你干娘备了席,叫你们一同团聚赏月。”
黎阿则在其叵测的眼色中看到一丝温情,令他冰冷的血液有了点热度,他稍站一瞬,适才踅出书房。
谁知刚踅至廊下,即见桃良穿一件崭新的淡青紫遍地撒花通袖袍,长罩桃红百迭裙,如一片飞花颜色,夭夭淡粉。
眨眼睛,那一抹青春立在他面前,往他嘴里塞了快梅花形月饼,“阿则哥,你尝尝,妈妈他们带来的,我们堂子里的厨娘做的。”
“谢谢。”
他拔步而去,桃良紧跟在他身后闹渣渣的,像一只麻雀,“你们安南国过不过中秋呀?也吃月饼赏秋海棠吗?你们过年节吗?元宵赏花灯吗?”
阿则顿住,下巴朝林子一抬,“你过去伺候吧,我还有事儿要出去,晚些回来。”
桃良往林子里一瞥,再回头时,他已经走了二丈远,她只好遥望他的背影,唇上低低呢喃着,“阿则哥,你想家吗?”反正她是想的,只是想不起家的模样来了。
再望那边草亭里,满是人世的遗孤,组成是一个蜂蝶阵,莺燕巢。陆瞻被一众娇女簇拥着,只觉倒在了个温柔乡,相思窑。他自歪在榻上,前有阿阮儿重拾短笛,没人可说的话语吹成风落花,又有朝暮琵琶伴奏,弹搊出江南的水音。
一曲罢了,芷秋在侧递上一樽荷花酒,“怎么样?你还没听过我们阮儿姐吹笛吧,眼下可涨见识了?”
陆瞻一个胳膊搭在支起的膝上,大加赞赏,“阮儿姑娘的笛吹得比宫中的乐师更妙。”
“妹夫这是谬赞,”阮儿将短笛交给身后的丫鬟,回眸过来谦词,“宫里的乐师哪是我们能比的?我们真同那些技艺精湛的大师傅比起来,连笛都不配摸了。”
“哪里话,宫中的乐师伎艺虽好,可演奏音乐,还得有些灵气,自然是你们这些见多识广之人更有灵气。”
那露霜凑在案上托腮,“姐夫,你这是夸我们还是损我们呐?怎么听着不像好话呢?”
“可不是?”朝暮在秋千架上摆着,轻裙飞扬,“什么叫‘见多识广’啊?姐夫说来听听嘛。”
陆瞻向芷秋递去一眼,芷秋却不理会,眼瞧他被些个难缠女子左右刁难不施援手。倒是袁四娘出来解围,“几个死丫头!有你们这样刻意为难人的?局子上也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