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多心了,”韩舸正了衣冠,临去前抚了下她隆起的肚子,“不要总瞎想,好好安胎才是,我中午回来同你一道用了午饭再到隔壁去接雏鸾。”
言讫搀着她一道出去,下廊便自往衙门里去。外头秋高气爽,蝉鸣渐稀,风已微凉。
正是个赏菊的好时节,因祝斗真向来穷奢极侈,早年便在浅园里种了许多名贵菊花,眼下开的正艳,趁着雏鸾过来,芷秋便带着众人一道游幸。又是玄墨又是羞女,再有金背大红、粉葵、飞鸟美人……
一行花间里过,那朝暮又咳嗽起来,芷秋听得心紧,“下午回去就请个大夫来瞧,拖拖拖仔细拖成个大病!我听着咳得嗓子都哑了。”
那朝暮绢子捂着嘴缓了几口气,又有丫鬟在边上替她顺着背,这才稍好,“知道了姐,下午回去就请大夫。”
芷秋记挂着北镇抚司来抓人的事儿,拉着袁四娘同阿软儿朝前走了一步,轻声细语地叮嘱:“妈、姐,这两日赶紧把账清一清,先将官府里那些挂账的人点算出来,寻个急用银子的由头,派人去把账收了是正经。”
挂账向来都是月底结,阿软儿起了疑心,眉头暗结,“眼下才是中旬,怎么好就去叫人结银子的?”
那四娘朝后瞥一眼,见众女在后头嬉闹,又拽着二人往前一步,因问芷秋:“是不是上头有什么风声?咱们苏州府官场生了什么变故?”
“妈,你们不要多问,”芷秋将纨扇遮着朱唇,额心聚起凝重,“这苏州府的天,恐怕就要翻了,其他的,你们不要同一个人讲,先把那些做官或是官府亲戚的客人先清了账,仔细再过几日就收不齐了。”
二人心内鹘突着应下,又与众人闲逛至日中,在千羽阁里摆的饭,回房中来吃茶。这功夫陆瞻正由衙门里归家,门前遇见韩舸来接人。陆瞻一见他,便有些许怅然,正是墙内芭蕉墙外愁,一叶梧桐一叶秋。
韩舸家里过来,换了常服,是一身鹅黄圆领袍,尤显少年意气,想起上回指责陆瞻,又想起他到苏州的内情,心生愧疚,走上去行礼,恭恭敬敬喊了声:“督公。”
“韩大人客气,”陆瞻虚托他一把,进了门内。
稍走片刻,韩舸便藏不住话了,“上回卑职在书房内对督公大放厥词,望督公勿怪,请恕卑职一片焦心,竟不知督公亦有隐情。”
言着,又有一番君子和而不同的见解,“可我想,社稷之根本,无非是百姓,冷眼见百姓饥毙,这是否有些过于爱毛反裘了?”
陆瞻硬一硬颌角,无悲无喜地笑,“苏州府死几千百姓,暂且还伤及不到我朝社稷之根本,但龚兴之类不除,那就不单是苏州府的事情了。”
片刻无言里,韩舸不敢苟同,但他知道别无他法,只好失望地沉默。
念及他一片丹心,陆瞻又道来:“你上的疏,皇上看了龙颜大怒,派了北镇抚司几位钦差过来拿人。只等这两日过了,十八就拿人,你为民之心,皇上必不辜负。”
“请问督公,这案子是谁主审?”
“是我。”陆瞻背起一只手,萧萧风拂衣袍,“上回你问我是不是怕了龚兴,我现在告诉你,我从未怕过。韩大人,你以身犯险之功,不论将来你的结果如何,皇上与我都不会忘,百姓也不会忘。”
大片大片的秋色落入韩舸眼里,他仿佛已经见到了一个硕果累累的太平盛世,因此生出些豪迈,又有些好奇,“卑职敢问督公,怎么偏偏要让我一个小小的县令去打破僵局?难不成,正是因我就是个小小的县令?”
陆瞻侧眸,戏谑的笑意里带着欣赏,“我决定用你的时候,你可不是个‘小小县官’,还只是个‘小小主簿’。我可以说得冠冕堂皇一点,是因为民生之安危,也可以讲得直白一点,是因为你在朝中毫无根基,就不会牵扯到朝廷里其他的人。但诸多原因里,主要是因为你韩大人有这个为民之心,也有这个博大之胆。”
“谢督公直言。”
“韩大人,”阳光踅入陆瞻双眼,折出悲悯的亮光,“再过些日子,拿你的旨意大约就要下来了。你我有一层连襟的关系在,按理我是要避嫌的,所以不会是北镇抚司的人来押你。但你记住,不到京不开口,不论跟谁,什么都别说,到了京城,自会有人照拂一二。我这里审完姜恩等人,八百里加急递供词到京,圣旨下来查抄了这几人的家,我或可请皇上旨意用这些钱抵你向豪绅们借的债。”
韩舸稍显惊骇,“按督公的说法,我还有活命的希望?”
“不到山穷水尽,任何可能都有,所以你什么都别说,由其是关于苏州的事儿,若都察院审讯,你就只说你上疏的部分,其他的,自然由我这里审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