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是想见你囖,”沈从之直言不避,反朝她贴近一步,“自打你住到冠良家里来,见你就有几多不便,咱们上回见,还是中秋前头,也不好说话。今儿特意转到这后头来,就是想着与你碰上面,不成想还真遇到了。”
云禾懒怠与他歪缠,旋裙要走,扬起的湘色披帛却被他轻轻一掣,“你不想我?”
“想你个鬼!”云禾转回来拉扯披帛,“你放手!你这人怎的不要脸?我如今已经赎身为良了,请你手上放干净些!”
沈从之哪里肯听,倒是越凑越近,“赎身从良?可转头就要嫁人为妾,你这良不是白从了吗?”调笑一番后,不顾云禾力争,揽住她的腰,神色有些认真起来,“别闹了,我就是来看看你。”
“你撒手!”云禾挣不开,怒极恼极,抬手掴了他一掌,“沈大人!这可不是在堂子里,更不是在你家里!这是我姐姐家里!我是个弱女子任你宰割便罢了,可我姐夫是皇上跟前的人,难不成他会怕你?”
他到底忌惮陆瞻,只得撒开手,云禾即要转身而去,拉不住留不停,情急之下,他只好在身后喊:“袁云禾,你以为你那好哥哥还回得来吗?!”
云禾心一抖,脚步倏顿,“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听不明白?”沈从之蹒步走近,带着残忍的微笑,“我父亲有个门生在宁波市舶司任提举,听说,上月他们送一批瓷器丝绸出海,遇到海寇,你那位好哥哥带着一班火者负隅顽抗……死了很多人,尸首被鱼啃得就剩了副骨头。你在这里为他守着清白,他可无福消受。”
“你骗我的。”云禾吃一堑长一智,不肯轻信,“你上回就想骗我,说文哥哥应了樊大人家的亲事,可他没有,是你在耍花招子。”
“我没有骗你,袁云禾,你可以找你姐夫去打听打听,他在宁波也有旧部,一问即知真假。”
“我不信你……”云禾见他说得真,一颗心咯噔坠一下,面上仍旧不屑,“你的话没一句真的。我说沈大人,你见天同我拉扯什么?我也到底不知道我一个倡伎之流,何曾值得你屡屡费心扯谎骗我?”
沈从之顽劣的笑意逐渐消褪,暮晚的风卷来红叶,落在他有些消沉的肩头,“因为我喜欢你。”
见她回应了一个轻蔑的淡笑,他则再回一个失落的笑,“你不相信?可我是讲认真的,我就是喜欢你。实话告诉你,自你脱籍,我寻遍了烟雨巷多才多艺的女子,有善琴的、善曲的、扇琵琶的、也有善舞的,但没有一个像你。”
他将手伸去拂她眼睑下的朱砂痣,却被她偏脸避开。旋即,他额角上的一道月牙伤疤被笑容拉扯成细长一块,“你还在等他,等他从京城回来、等他从宁波回来,倘若他没死,升了官,去京城任职,那你还要等多久?虚耗青春等一个人,值得吗?”
西落的太阳在云禾身后,穿透她的背脊,投在她眼里,是熊熊的坚毅,“值得,像你这样的公子哥,要什么都有,你没等过,是不会懂得的。”
沈从之不禁又抬起手,却在她的脸侧空空地悬了片刻,又收回。他已经学会了等待,其实就是忍耐,“可你已经等不到他了,他尸沉大海,永远不会再回来。”
“我不信你。”
“不信我不要紧,你可以去问你的好姐夫。”言讫,沈从之先行而去。
云禾狠盯着他的背影,固执地不肯信。这厢踅回房中,又将方文濡最近一封来信细瞧一遍,上头确说有一批货要出海,他得乘船送出去。
斜阳立进门来,照得她心里开始发慌,坐立难安,只等听见外头散席,她便急绊着脚到芷秋屋里去。
此间陆瞻亦刚回房,衣裳还没换,见她进来,便朝卧房剔去一眼,“你姐姐在屋里换衣裳。”
“我不找姐姐,”云禾慌忙拿信递到他眼皮底下,“姐夫你瞧,文哥哥上次来信说要送一批货出海,到什么暹罗国,按说就送一段,几天就返航的事情,怎么这么久了,也不见他来信?”
恰逢芷秋换了衣裳出来,挨在陆瞻身边跟着一道瞧信,片刻抬眉起来,“这有什么的?或许是被公事绊住了脚,不是好正常的事情?”
云禾急的眉心紧扣,提着裙直跺脚,“我也觉着是好正常不过的事情,可方才在园子里撞见沈大人,他说他父亲有位门生也在那边市舶司做官,据这位大人说,文哥哥送货出海遇上了海寇,出了事情了!”
“沈大人?”芷秋瞧她乱了心神,忙去拽她,“他那人讲话有几分可信?我说你好机灵的一个人,凭白信他的鬼话?没准方大人现已在回苏州府的路上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