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是在讲胡话啊?他往日什么德行你不知道?况且他家里那位蒋长薇是简单人物?你真跟了他去,还不知叫人怎么排挤呢。我看你是在破罐子破摔,方大人不在了,你就索性不管自己了。”
“我怎么就不管自己了?我这才是为自己打算呢。姐,你也想想,沈大人可是大家子弟,父亲是内阁首辅,他也是朝廷命官,眼下代着布阵使的职,那可是从二品,保不准以后就直接让他走马上任了,这样好的人家,我哪里找去?”
芷秋不料她有这些话说,眉心微蹙,酽酽望进她眼里,“你从前跟着方大人可不是这样看根基挑家世的。也罢,方大人到底是不同别的人,可你自己要想清楚,你若是担心往后没个安稳日子过,姐先把话搁在这里,你就是终身不嫁人,我养你一辈子你姐夫也不会有什么话讲。”
云禾笑一笑,俄延一晌,倚在她肩上,“姐,我知道你对我好,咱们姊妹长这样大,我打小就好吃好穿的,你有好东西总是给我留一些。可是姐,咱们长大了,就是血亲的姊妹也有散的一天,你总想着照管我们,可各人有各人的路,你哪里能拖着我们一辈子?是好是歹,也得让我们自己去。”
一席话讲完,她离了芷秋的怀抱,脸上淡然笑着,带着一如以往的风情,也带着一丝沉沉的落寞。似乎在几个残灯空照的夜里,红颜弹指老。
同样弹指而去的,还有万丈阳光,须臾间,又至斜阳。芷秋还没来得及去琢磨云禾忽然改了主意的内里,就有另一场变故兜头罩来。
这厢丫鬟摆了饭食,案上温着一壶葡萄酒,二碟三簋预备齐全,等着陆瞻卧房里换衣裳出来。两个叠肩而坐,陆瞻天不亮出门,傍晚归家,周身疲倦却在她的目光中一扫而空。
芷秋见其笑颜,自己也笑,“雏鸾的病好了,我早上去瞧她,见她吃了好些饭,脸色也好了许多,只是总问我韩相公几时回来,我却不知道怎样答她才好。”
“缇骑已经带着尤大夫赶过去了,想必这两日就要到的,若他能挺过疫病去,皇上的旨意大约也就下来了,拿了那些抄家的银子填补他外头的亏空,事情就过去了。”
“就怕那个病……”
她脸上蒙着曾阴翳,片刻又转了晴,“嗨,我总说这些不高兴的事情,不说了,咱们吃饭。”笑着为他添菜,两个眼闪烁着星曜的光,“夫君整日早出晚归的,真是辛苦,我替夫君布菜,夫君只管享用。”
“如此殷勤?你吃你的,可要吃酒?”
见他一片腮鼓嚼起来,比往日多了一分可爱,芷秋心一动,仰脸在他鼓起来的腮上咬一口,“你吃饭,我吃你,好不好啊?”
陆瞻睐目过来,眼中迸出欲火,渐有燎原之势。不想刚搁下碗,见黎阿则门外走来,灰扑扑的脸色,几番踯躅后,到底跨到案前来,“干爹,陆梓没了,老太太也快,快不行了。”
芷秋心下大惊,扭头瞧陆瞻。仿佛有一场雷殛落在他眼里,杀死里面刚刚点燃的炽烈光芒,他久久不语,片刻后缓缓嚼咽起口里的饭食,味同嚼蜡,“知道了,怎么死的?”
“听见送饭的说,好像是老太太下晌清醒过来,解了腰带将陆梓勒死的。勒死了他,老太太想撞墙,撞了几下叫送饭的火者瞧见了,给拦了下来,儿子听见,立马就赶来请干爹示下,干爹可要去瞧瞧?”
他却沉默不答,垂下眼,执起牙箸扒了一口饭。芷秋分明看见他浓密的睫毛颤得像狂风中枝叶,令她慌乱的心神顷刻变得安稳,她要做他的良臣,自己得先镇定,“去瞧瞧她吧。”
他依旧沉默,芷秋将手搭在他的手背,触及一片冰凉,原来寂静不知不觉地杀死了一抹春色。她了解他的脆弱,因此紧握他的手,“陆瞻,如果你走到那里还不想见她,就再走回来,我在这里等你。”
久久之后,他站起来跟随黎阿则出去,芷秋目送他笔直的背影,有一束斜阳照在他幽蓝的衣袂,像一片落叶飘零入深海,结局平静而衰败。
而陆瞻,在短暂的茫然之后,反而如卸下了长久负累似的轻松。可当他抵达这间昏暗的堀室,轻松里又生出说不清道不明的憋闷,几如有一只手,攥住了他的心。
他坐在榻前的杌凳上,盯着章氏额头上汩汩涌出的血,无话可讲。
章氏也盯着他,却仿佛有一腔的话,只是说起来有些费力,便总结为一句,“你大哥说得没错,阉人没一个好东西!”
字字句句皆是由牙根里狠磨出来的,陆瞻紧盯着她狰狞的脸,依稀记得她年轻时精美的容颜,一颦一笑都闪耀着珠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