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正说着话儿,芷秋见云禾进来,忙转过谈锋打哈哈,“瞧,云禾来了,奶奶与云禾多少日子没见,可还认得出啊?”
一丝难堪由蒋长薇面上闪过,却时刻记着今日登门是有事相求,不得不将往日高高在上的锋芒敛下,说了几句好听的,“云禾比先前精神了,颜色也鲜亮许多,看来这些日子在京城过得挺好的?”
云禾径直走到榻上去,适才正眼瞧她,“蛮好的,奶奶也好?”
“好,只是回京路上颠簸些。”蒋长薇落回座上,暗忖一番,将方才芷秋止住的话题重又挑起,“奶奶,不是我挟恩图报,只是望奶奶体谅几分。当初云禾被我们爷关在家里,还不是我忤逆丈夫私放了她?为着这个,我们爷没少同我吵闹,不堪僧面看佛面,奶奶瞧在这个份儿上,万望在陆督公跟前美言几句,求他在皇上面前说两句好话儿,我们爷不就少遭罪了?”
不想她竟低声下气到如此,芷秋只得尴尬地障帕轻笑,“不是我不帮奶奶,只是我小地方的人,来了京城,连话都不敢轻易说,何况这样大的事情。皇上定下的案子,就是我说了,我们陆大人也没那个更改圣意的本事。”
说着,怕面上过不去,又添补一番,“再说了,奶奶的公公可是内阁首辅,说话可比我们陆大人好使,怎么不叫他老人家在御前说说情呢?”
蒋长薇面露苦笑,身子往椅子前挪了挪,“公公虽是内阁首辅,可按理,儿子的事情得避嫌,若是说情惹得皇上动怒,只怕全家都不好。我知道我们爷对不住陆督公,可陆督公到底也没有什么事儿不是?他们又是从小长大的情分,况且我们三个也还有往日交情在。”
这般说着,将一双凄凄的眼转向云禾,“云禾姑娘,你当初叫我放了你,我明知道你要对我们爷不利,不也是将你放了吗?也请你向方大人求个情面,眼下他正得圣恩,求他替我们爷说两句话儿。”
云禾倒不惯着她,将小胸脯一挺,冷笑两声,“你当初放我,是怕我碍着你们夫妻情分,又想你们家有通天的本事,才不惧怕我对你们有什么不利呢。别说得那样好听,彼此都是为了自己好过。你这个忙,我帮不了,我家方大人才得龙恩,这会子跑到皇上跟前说些什么,岂不是连前程都不要了?”
尴尬的沉默中,蒋长薇将嗓音又放软一层,“那就看在我们爷对你一片痴心的份上……”
“什么一片痴心?”云禾赫然提高音调,翻了个眼皮,“奶奶可不要乱说话,我如今是方家的人,传到外头去,我们方大人的脸面还要不要?”
眼瞧二人有些僵持,芷秋忙打圆场,“奶奶,我们实在帮不上忙,流放贵州那是皇上定下的刑,哪有我们说话的份?我看您也暂且将心搁在肚子里,就是流放,官差们也不敢折腾沈大人,阁老还在朝中呢,人人都有个惧怕。”
“可流放西南,路上几多艰险……”
“没艰险那还叫流放吗?难不成叫他享福去的?”云禾硬生生截断她的话,倒拂一把云髻,“没什么别的事情我先走了,屋里还有事,恕不奉陪。”
那蒋长薇按下自尊做了一番无用功后,火气倒拔上来,随之猛地站起身,“既然二位如此铁石心肠,我就不叨扰了。不过山高水长,今日得势,明日未必还能笑得出来,我且等着看二位往后有没有事儿求到我头上来。”
言讫重又端起架子,冷眼而去,芷秋目送其倩影渐渐弥散在厅外的花红柳绿中,转过眼来轻嗔云禾,“怎么将话说得那样难听?沈从之虽判了流放,可他父亲还是内阁首辅,就算被削了权,要为难你们方大人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何苦得罪她?”
云禾好笑起来,慢悠悠抿了口茶,“姐姐以为我说好听了她就不会记仇了?跟她一个屋檐下处了那些日子,我比你知道她些。她今日放下身段来求我们两个乐户出身的人,本来就是打脸面的事情,不论我们答不答应,这个仇她也记下了。”
芷秋稍思片刻,略微点点头,打起扇来,“也是,任义岂有常,肝胆反为贼②,倒是你这样直来直去的自在些。”
须臾,二女怅怏着相视一笑,轻轻慨叹中,将这浮浮沉沉的官场命途吹散,迎接她们的,是无凭无定却又无阻的未来。
未来兜兜转转终于到了眼跟前,比及玉簟微凉,藕香十里店。满府里清荷盛艳,百花怒放,像是拼死要在秋高气爽中开出最后的繁华。
因次日启程,芷秋差陆前远来吩咐打点一番,备了两辆车装点行礼,另备三辆使人坐,又几番叮嘱府邸里的事宜,见陆前远一一记下后适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