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样熟悉的声音几乎令他下意识地便随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他的眼瞳里映出那道撕裂空间的光幕,他看见那个有着一头乱蓬蓬的卷发的女孩儿朝他跑来。
她的发间,身后都有最明亮的光。
他什么都忘了,
只顾怔怔地去看她的眼睛。
第92章 人皮与鬼面 他宁愿做一个永远也学不会……
魏昭灵十一岁时, 盛国太子谢清荣也才十四五岁的年纪,彼时盛国国君昏庸无道,谢清荣身为皇后嫡子, 顺理成章入主东宫, 却并不得国君喜爱。
纵然他母族势强,朝拥护他的官员也有半数, 但贵妃之子谢岐却拥有了他从没有过的属于父王的疼爱。
谢清荣母后在世时便常对他耳提面命,一定要让他保住自己的太子之位, 后来他的母后死于宫斗倾轧之, 他在最稚嫩的年纪便已经被逼着成长。
他十四五岁初至淮阴, 便常去拜访魏家, 时年魏昭灵的父亲身为魏家的家主,原本并不想卷入王权争斗之, 但终究是谢清荣屡次不懈的执着打动了他,又或是因为,他是除了夫人顾霰以外, 第一个让魏昭灵对外界有了些反应的人。
魏家名士之流,百年风光, 魏崇最无法忍受的, 是自己唯一的儿子是一个十一二岁都学不会开口说话的哑巴。
纵然他天资聪颖, 家藏书千万, 他只一过眼便记得清清楚楚, 可他终究学不会如何与人相处, 更没有办法像一个正常的孩子一般准确地表达自己的喜怒哀乐。
“昭灵, 你早已得到了寻常人可望而不可求的东西,便是在其他方面比旁人慢一些,也是不打紧的。”
那年, 穿着烟青锦袍的少年从倒映着银白月辉的月洞门那头走来,那时魏昭灵正在绵绵细雨被父亲魏崇罚跪在院子里。
“人不一定要学会怎么去和更多的人相处,也并不一定要学着怎么去迎合世人的眼光。”
少年将纸伞遮过他的上方,替他挡住了那夜空里不断砸下来的绵密雨滴,魏昭灵在那样浓暗的天色里,忽而听到那少年轻叹了一声,“如果可以,我还真想同你换一换。”
少年眉眼间的倦怠无奈,彼时魏昭灵还并不能明白,但后来,他在那条充满血腥杀伐的末路之间,回望曾经,才终于懂得了他当初的那番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无论是从前的谢清荣,还是后来的魏昭灵,他们都在被身边人,被时间一直推着往前走,他们都是一样的别无选择。
或是因为那时的魏昭灵是个学不会说话的哑巴,所以谢清荣在淮阴的那段日子,常是将自己的苦闷与难堪都说给他听,谢清荣得不到任何回应,但他却从来不生气,常同魏昭灵一道在院子里各解各的九连环,或各看各的书。
魏昭灵的长姐魏姒并不喜欢同自己的哑巴弟弟待在一起,但因谢清荣常来家,她也时常同他们待在一起看书习字。
十三四岁的少女第一次情窦初开,便是为的那容色清峻,常来家做客的太子清荣。
顾霰身为阿璧异族人,她的骨相本就与原人是有些差别的,而与魏崇生下来的这一双儿女,更是继承了他们夫妻容貌上的优势,时年才十三四岁的魏姒便已经出落的清芳鲜妍,因为是女儿,魏崇便对她要纵容许多,也没有王都那些世家女那么多的规矩要守,性子十分活泼,谢清荣年少第一回 动心,也实属情理之。
魏崇一心辅佐谢清荣,却终究因为谢清荣的一时犹疑而满盘皆输,淮阴魏家因此百年福荫尽毁,魏崇和顾霰都死在王都的宅院里,谢清荣则被谢岐鸩杀于王宫。
魏姒年少的情思随着谢清荣的死而消亡,她再不像曾经的自己,越发像个安静柔和的女子。
而魏昭灵也因此走上了一条最为煎熬孤苦的不归路。
此时此刻,楚沅几乎是毫不犹豫地飞身上前抱住摇摇欲坠的魏昭灵,可他的那双眼睛却仍然是空洞的,从他手摔落在地上的莲花木灯里散出来的光都在他的眼瞳里留不下丝毫的影子,他像是被抽去魂灵的提线木偶,被封闭在了自己那个最为安静漆黑的世界里。
“魏昭灵!”
楚沅一声声焦急地唤他,又伸手去捧他的脸,她看清他眉心涌动的暗红血雾,也来不及多作他想,施展魇生花的能力,手掌覆在他的额头,强硬地将那雾气按下去。
浅淡的暗光在他周身铺散开来,魏昭灵胸腔里的那颗心脏好似撕裂一般的疼,他禁不住这气血翻涌,再度吐了血。
他无意识地攥紧了她的手腕,神志才清醒了些,他看清眼前的她,苍白的唇微动,“你还是来了。”
她性子倔,总是不肯听话。
他早该想到的,李绥真、徐沛阳等人一向偏向于她,而她能言善道,决定了的事就一定要达到目的才肯罢休,他们那些人,又如何能够真的拦得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