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之后,胡人们把贺咄吊在土墙上,把他身上泼了猪血,从化乡的沙碛里有一种黑蚂,这种黑蚁嗜血,会闻着血气去觅食,只要黑蚁爬到贺咄身上,一夜就能啃穿他的皮肉。我夜里偷偷的把贺咄救走了,他被我救起,还是一副盛气凌人的气势,我们两人一面互嘲,一面往敦煌去,后来我把他带到了敦煌一处寺庙,自己回了甘州。”
“后来我们又在甘州城遇见,他成日满街游荡,身上也没什么钱,吃饭做活常被人轰打出来,他就跟着我身后晃荡,后来我就带着他,一起替商队跑跑腿,各处走走,那一两年间,他也不是一直在,偶尔出现一阵子,又消匿不见,后来我见到跌罗和他在一起,他说跌罗是他的族兄,自己寄住在族兄家中,我成婚的时候,他还来我家喝过喜酒,给我送了自己打猎的一只野猪。”
“后来我入了墨离军,他也消失不见,等到几年后再见面时,他穿着战甲,我才知道他是突厥贵族,身份不止显赫,还是突厥王的儿子,昔日的兄弟,一朝成了要命的敌人。”
李渭停住话语,去嗅自己的指尖,是她的发丝残留的气息,是草木清新又微涩的香气。这一路,她用芦苇汁液混着胡杨泪洗头,整个人犹如一株柔弱的芦苇。
“再见他的时候,你一定很难过吧。”她抬头看他,“记忆还是崭新,故人却面目全非。”
他默默咀嚼着她的这句话,微微叹气:“谁也不曾想,造化弄人。”
晨露未晞,兵营里嘹亮的号角将春天唤醒,她出营帐一看,空旷的草地间列兵千万,高头大马,骑步射弩,铁甲闪耀,刀刃雪亮。
李渭早就起了,在一旁默默的看着贺咄操练亲部,面色冷清,眉眼间含着忧色。
两人心中俱是一个想法,这一支铁甲悍兵,如果长驱之下,会是什么样的情景。
辜雪去请李渭两人用早膳,见两人凝望突厥军操练,也默默的站在一侧:“多希望这一支军队,永远不要出发征途。”
贺咄跑马跑的热气腾腾,将甲衣都脱了,只穿着一身突厥常服,见李渭站在不远处,吁的勒住马,朝李渭喊道:“李渭,来试试我的良驹。”
李渭冷冷瞟他一眼,唤过追雷,追着贺咄而去。
辜雪对春天道:“他们恩怨未了,早晚要打一架。”
早膳吃的是熟悉长安风味,地黄粥、蓑衣肉丸、杏饼、柿干,外加一碗醴酪,辜雪亲自下厨。
“妹妹和我一同自长安来,离家许久,可能也怀念这长安早市摊的早饭。”她净手挽袖,“都是我自己摸索着做的,妹妹姑且一尝。”
她的毡帐其实侍女不少,却都是突厥侍女,不懂这些,辜雪见春天盯着一旁的女侍,微笑道:“以前有两个家中的侍女和我一道来的,但她们住不惯毡帐,我索性送她们回乡去了,只剩我一人。”
“姐姐出自御医世家,如何会来到这儿?”
辜雪慢悠悠搅着碗中的地黄粥,冰雪一般的容貌挟着几缕忧愁:“我是回春堂坐堂的大夫,主要看妇人病症,回春堂忙的时候,也在叔伯身边搭把手,看些伤寒痛症,有一年里遇见一个病人,胳膊脱臼,一只手肿的奇高,我帮着堂叔给他敷药针灸,后来这人就时不时常来,有病没病,都要来回春堂坐坐。”
“认识的久了,他专往我身边站,吓得来看病的夫人女郎都不上前来,我没有法子,问他想干什么,他只说想和我出去踏春共游。我当时不耐烦这样的登徒子,无奈应下,却爽了他的约,他也不恼,回回这样邀我,我总归还是动了心意,跟他相熟了些,自然两情相悦。”
“后来知道他是突厥人,我便主动断了这个情分,不再见他,后来他回了突厥,我嫁了人,原以为就这么结束了。成婚那日在花轿里,不知怎的睡了过去,再醒来,就在这千里之外的突厥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