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客客气气说了些话,完全没有出现唐泛想象中那种剑拔弩张的场面,但唐泛却很明白,自己将进献财物的功劳让给隋州,又“害死”尹元化的性命,梁侍郎什么好处都没捞着,肯定是不会放过自己的。
出了梁侍郎的值房,唐泛就看见彭逸春的脑袋从隔壁的值房里探出来,朝他招招手。
堂堂刑部右侍郎做出这等鬼鬼祟祟的举动,实在有些滑稽。
唐泛心下好笑,朝那边走了过去。
一进值房,他就被彭侍郎拉了进去。
“如何了?”彭逸春问。
“只怕不如何。”唐泛摇头笑叹一声,将两人的谈话略略说了一遍。
“哎!”彭逸春恨铁不成钢地道:“你怎么如此糊涂!你明明知道他就等着这笔财物去表功,难道不能将财物拉到刑部来吗,为何要便宜了锦衣卫那边!”
唐泛苦笑:“部堂,你觉得梁侍郎就算得了这笔财物,难道会以此为刑部谋福么?只怕不会罢,他肯定会先去内阁向首辅表功,而后与首辅一道入宫,将这笔财物献给陛下。”
彭逸春语塞。
唐泛道:“所以我才不能这么做。这次的功劳,若我得二分,锦衣卫便当得剩下得那八分,那笔财物全是他们拿命换来的,怎能让人将功劳夺去?与其那样,还不如我得罪梁侍郎,然后让锦衣卫的弟兄们在陛下面前露回脸。”
他又诚挚道:“下官知道部堂乃是一片好意,不愿见我在部内被排挤,不过这次出了尹元化的事情,以梁侍郎的为人,必然怀恨在心,就算这回不发作,他也肯定会找机会发作的。”
彭逸春摇摇头:“你都把话说完了,我还能说什么?原先张尚书走之前,说你是可造之材,让我多照顾你一些,现在可好,你一回来就把梁侍郎往死里得罪了,以后的日子只怕不会好过!”
他摸出一封信,递给唐泛:“这是张尚书临走前让我转交给你的。”
唐泛有点意外,没想到张尚书竟然还会留信给他。
在外人看来,唐泛身上已经打上了张蓥的标签,但实际上他与张尚书之前的关系并没有那么亲密,两人唯一还称得上深入的交往,也就是在唐泛前往巩县之前的一次长谈。
告辞彭逸春,唐泛一踏出刑部大门,就忍不住拆开了那封信。
信上是张蓥的笔迹,他告诉唐泛,说自己之所以前往南京,是因为得罪了首辅万安的缘故,他这一走,刑部尚书肯定会由梁文华递补,让他尽量不要得罪梁文华,韬光养晦,保存实力,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将来还大有作为,不必急着跟梁文华起冲突。让他不要因为现在公道埋没,寸步难行,就认为大明官场没有希望,正所谓守得云开见月明,只要做对得起天地良心的事情,就无愧于自己当官的初衷。
张蓥还以自己为例,说自己当初就是一步走错,以至于十数年来庸庸碌碌而过,幸好现在幡然悔悟,为时不晚,劝诫唐泛要引以为鉴,守身持正,当一个经世济民的好官。
唐泛不是一个容易被感动的人,但看着这封信,他的眼睛却有点湿润。
他与张蓥的相交不深,在那之前,他也曾有一度认为张蓥如同外人所说的那样,是个碌碌无为的庸官,然而现在他仿佛能够透过这封信,窥见一个老人的内心。
张蓥看似在劝解勉励唐泛,其实何尝不是对自己曾经埋没了的岁月感到后悔,后悔自己为了官位向现实低头。
但不同的是,许多人在心里忏悔一下就算了,该向现实低头还是继续向现实低头。
张蓥却以自己的行为去弥补,这份勇气不是人人都拥有的。
不管外人如何评价这位“泥塑尚书”,此时此刻,唐泛对他唯有肃然起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