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边军士兵大半都已婚娶,他们的妻小也都在城内,可以想见到了明日,城内不少人家都会挂上白帆。
但邓宝没功夫理会这些,慈不掌兵,他最关心的是,第一天都已经这样了,明天怎么办?
“老邓,李家那小子守着老李的尸首,不吃不喝,也不让下头的人去火化,这样下去可不成,老李没了,明日守城若那小子也趴下,那不完犊子了?”游击将军时小毛一瘸一拐的找到邓宝汇报道。
李四福的死对时小毛来说也是个不小的打击,他们三人不仅是战友还是同乡,都是土生土长的辽人,事实上,当时一起入边军的同乡共有十几个,但十几年过去,剩下的也只有他们三个。
现在连李四福也没了,让时小毛颇有种悲凉的感觉。
“唉,你在这儿张罗一下,我去瞅瞅。”邓宝叹了口气,拍了拍时小毛的肩膀。
邓宝从自己的屋子里拿了一壶酒,又从火头军的仓库里拿出半根羊腿,就朝着李四福所居住的营房走去。
刚一进营房,就看到李文龙手执战刀单膝跪在李四福的尸首旁,他今日单挑阿济格两次不落下风,但由于轮换时间过长,身上也受着不轻不重的伤,此时他身上的盔甲还没卸下,盔甲已经破烂不堪,跪倒在地的膝盖处还渗出一小滩鲜血。
“大侄子,为将者马革裹尸,是军人的最高荣誉,你也别太难过了。”邓宝将酒肉放在一旁,走到李文龙身后道。
李文龙回头看了一眼没作声,然后就是经久的沉默。
“臭小子,你爹倘若在天有灵,看到你这幅模样,也得大耳刮子抽你信不信?没出息的狗东西!”邓宝见李文龙没反应,就干脆开骂了。
“邓叔,我爹死了,你就不难受吗?”李文龙知道邓宝、时小毛都是他爹的生死弟兄,被这么一骂,突然泪流满面的回头对邓宝道。
“难受,咋不难受,你邓叔是光棍儿,也没家人,也就你爹和小毛那狗东西能一块喝喝酒,如今你爹也走了,老子心里空落落的,就跟少了啥东西似的。
但是,难受有啥用?难受就能把鞑子击退吗?倘若宁远城被攻破,不仅咱们也活不了,你娘,你妹子都活不了,我还得劝你,倘若明日宁远城守不住,你最好在鞑子侮辱你娘、你妹子前将她们杀了,否则就是下去,你爹也绕不过你。”
邓宝说的是大实话,李文龙已经十八岁了,这道理他自然知道,饶是如此,邓宝尖锐的话语仍旧将李文龙刺激的怒火中烧。
“可宁远城还没破!俺爹说过,不到最后一刻决不能放弃,两败俱伤谁多一口气,谁就是赢家,邓叔怎能自暴自弃?”李文龙将站起身来怒视邓宝道。
他的妹妹才十三岁,正是如花的年纪,他最近还在攒钱,为的就是再给母亲和妹子添两件新衣裳,如今让他亲手去杀了母亲和妹子,还不如杀了他来的舒坦。
“是啊,既然你爹都给你说过,那你为何不吃不喝,没有力气你拿什么去杀鞑子?拿什么给你爹报仇?”李文龙的话正中邓宝下怀,但他也一点没生气。
李文龙到底是年轻气盛,只是一时从失去父亲的悲伤中出不来,被邓宝说破了后,就有气无力的坐在了地上。
他知道邓宝说的对,父亲已经死了,再是悲伤难过也不可能活过来,可他还有母亲和妹妹需要守护,还有城内的数万百姓……
“来吧,陪叔喝点,或许过了明日,就再也没有机会了。”邓宝坐在了李四福的身旁,将酒壶递给李文龙。
李文龙似乎是想明白了,接过酒壶咕咚咕咚的喝了好几大口,又拿过羊腿死命的咬了一口。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他现在只有一个心思,报父仇,杀鞑子。
邓宝也拿过酒壶喝了一口,就这么坐在李四福的尸首旁,与李文龙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聊到先前与李四福刚入伍的情景,竟也眼中饱含了泪水。
大明末年的酒已经是度数不低的蒸馏酒,没过多久李文龙就喝得有点醉醺醺的,他躺在地上望着天,强忍下对失去父亲的悲伤对邓宝缓缓的道:
“叔,你说,咱们今天做的事情,将来会不会有人记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