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念,你能不能替我照顾祝玉母子,弦安毕竟是你的……”
玻璃杯砸碎在地板的突兀声响打断了他的话。
许柔不可遏制地颤抖着,她挥开了帘子,一眼就看到了荆念,他犹如鬼魅一般低垂着眉,眼角猩红一片,垂在裤腿的手紧紧攥成了拳,脖子上的青筋迸出,在白皙的皮肤上触目惊心。
她能感受到他的愤怒和戾气。
铺垫了那么多冗长的煽情话语,假模假样忏悔了一番过去的所作所为,到头来却是为了要护住自己的私生子。
这是何等的卑劣和无耻。
她的心被巨大痛楚席卷着,她终于明白了他为什么一次都没来医院看过自己的亲生父亲。
不是他逃避,也不是他冷漠。
而是他感到恶心。
许柔无法想象孩童时的他遭受了多少不公平的待遇,她冲上去抱住他,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下:“我们走。”
荆梵还抓着他,濒死之人也不知哪里生出来的气力,指甲在他的手背上划出红痕,嗓音拔高:“阿念,阿念,答应我吧。”
心跳检测仪的警报终于让他闭嘴。
他翻着白眼,开始抽搐。
医生和护士冲进来,隔开了一动不动的荆念。
祝玉歇斯底里地扑上来打他:“你和他说了什么,他刚才还好好的,你这个贱人生的小畜生……”
房里一片混乱。
她没骂完,被人扯住了头发,吃痛朝后仰去。
许柔一点没客气,高高扬起手给了她一耳光:“这个,是我帮我未婚夫给你的。”
祝玉傻了。
但是其余人都在抢救荆梵,也没人关注这边,于是她的右脸很快又吃到了一记重创。
“这一巴掌,是我已经逝去的婆婆赏你的。”
许柔干净利落地拍了拍手,径自拉过男友走了。
她不敢置信地捂着脸,等到反应过来追出去时,电梯门已经合上。
……
电梯里,两人都没说话。
从一楼回廊里步出时,遥远的顶楼突然爆发出凄厉的哭嚎,一声一声,肝肠寸断。
荆梵死了。
他们同时意识到了。
许柔不安地抓了抓头发,停下脚步,想问问他有没有事,但话到嘴边怎么都开不了口。
去停车场一路忐忑,她时不时偷偷打量他。
没有悲伤,没有绝望,没有怒意,也没有哀怨。
他就像一具行尸走肉,恢复到那个雨夜里那个厌世封闭的亡命之徒。
许柔跳上车后,把暖气开到最大,转身埋入了他的怀抱。
很奇怪,该哭的人不是她,可泪水根本控制不住。
一开始只是小声哽咽,而后愈演愈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把男人的衬衫领口全部沾湿,温热的湿意熨烫着颈间的肌肤。
良久,听到他的叹息:“哭什么。”
她拿手背胡乱抹着眼泪:“我怕你难过。”
他抬起她的下巴,定定看了一会儿,轻笑道:“丑死了。”
看到这个笑容,许柔心定了,故意搞怪扮了个鬼脸:“再丑你还不是爱得死去活来!”
他亲亲她的发顶,反手搂住她,用了十二分的力。
这个拥抱充满了占有和失落过后的汲取。
许柔被勒得生疼,但没有任何挣扎,脑袋软软垂在他肩上,轻声道:“以后就没有那些讨厌的人了。”
他笑了笑,松开她,开车送她回家。
雪下了整夜,从原本的小渣子到堪比鹅毛,临到h市的时候,地上积雪都没过脚背了。
凌晨四点,冬夜漫长,出来放鞭炮的人群早散了。
小区路灯隐隐绰绰,两人的影子在雪地里拉得长长。
他没有泊车去停车场,停在大门边上,勾了勾唇角:“晚了,和你父母解释下,别坏我的印象分。”
许柔笑嘻嘻应了,她跳下车,往小区里头走。
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回过头去。
男人靠在车边上,不知从哪摸出一根烟来,叼在嘴边,烟头的光亮在雪夜里很是显眼,衬得他的脸色愈加苍白。
他半垂着眼,一身的颓然和孤寂。
许柔心脏重重跳了一下,扭身往回跑。
他接住她,像是预料到她的举动,整个人瘫软下来,埋在她的发间,很轻地说了一句:“现在真是无父无母,彻底孤儿了。”
她用力闭了下眼,心都要碎了。
最后还是他强制送她上楼,逼着她进门,才绝了她想跟着他回酒店的念头。
许柔在夜深人静时,望着天花板,脑子里都是他说那句话时的神情。她一整晚都没睡着,早上起来时,黑眼圈比鬼还可怕。
父母晨练时还调侃了她几句,她只能打着哈哈搪塞过去。
大年初一,往常是要去小姑姑家走亲戚的,但今年许曼尼和付烨去了西班牙度假,付洒洒快升高三,被丢到寒假补习班了。
于是今年也就空了下来。
许柔匆匆忙忙和父母报备了下,就往荆念下榻的酒店赶。路上到处是喜气洋洋的红,她刻意穿了粉色的大衣,裹着白色围巾,妄图用暖色调让男友的心情变好一点。
无奈的是,心心念念的人并不在房里。
她接连打了好几个电话,也都没有人接,心急如焚之下,她开始胡思乱想。
他本来就心理状况不太稳定,昨夜又经受了那样的打击。
他不会……
想想就很恐怖。
许柔欲哭无泪,蹲在房间门口,傻子一样盯着手机屏幕,从早上九点到晚上六点,她滴水未进,脑子里浑浑噩噩,一直在想他去了哪里。
直到脚步声响起,身子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她再度不争气地红了眼:“为什么出去也说不一声?”
男人睫毛上还沾着白色雪花,眨了一下,融化在眼角边,他伸手去揩她的眼泪,低声道:“抱歉,我去凌山墓园了。”
她惊讶抬眸:“你……”
他摸摸她的长发,歉意地道:“以为你今天要拜访亲朋好友,我就去看我母亲了,结果手机忘带出门了。”
许柔没吱声,半晌小声道:“她好吗?”
问一个逝去那么多年的人好不好,简直蠢透了。
然而他还是温柔地回答:“她很好,说以后也想见见你。”
许柔点点头:“那下次带我去呀。”顿了顿,她又状似苦恼地开口:“不过总不能无名无分去吧?”
荆念微愣,开了房门把她拉进来,皱眉道:“你怎么怪怪的?”
她耳根子泛红,又大声重复了一遍:“总不能无名无分去吧?”
这暗示,已经到极点了。
“你想好了?”男人聪明绝顶,偏偏这时候反应不过来:“清明节带你去看她,不过就剩下两个月了,婚礼筹备来不及。”
朽木不可雕。
许柔懊恼地叹一声,趴到床上,被子裹成了毛毛虫。
他思忖片刻,连人带被子抱起,放到腿上,亲了亲她的眼睛,嗓音清冽:“小夜莺是想和我登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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