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华的性子,向来是以最干净利落的法子解决问题。征战四方时,他所算计的是如何使自己的部属在最小的牺牲下取得最大的胜利,而自己的得失却并未计算在内,也因此旧日里常使敌人闻风丧胆、使战友满心景仰。

便如此次,他化归天地时为了不让小白伤心而希望她忘了自己,但既留有神识,想的就是如何在最短的时日里回到小白身边,与她解释曾经的误会,再争一份相守。至于用什么代价来换取回归的结果,他未考虑那么多,尤其是在会让自己受伤这件事上,就更不在意了。他东华,喜欢用行动来印证一切。

墨渊说他喜兵行险着,他不否认,甚至要感谢以兵行险着换来的清平。世间智者有善推演斟酌者,谋定后动;有善揣摩人心者,攻心为上;而他东华是灵光乍现、霹雳雷霆的行动派,取的就是别人的措手不及、难以置信。

也因此,天命说有缘无缘都无妨,天道说羽化应劫亦无妨,他总要试过才知道。

三十来万年里,连带着历混沌神雷的这次,东华做了不少开天辟地的头一回。既然四海八荒没有他东华可参可比的对象,他做那头一个又有何妨!

他只求结果,能与小白再聚首这个结果他甚为满意,其余的不提也罢。东华看着近在咫尺的小白,面色柔和地想。

凤九胆战心惊地看着折颜诊了良久的脉,摇头啧啧了几声,又拧着眉思索了许久,忍不住发问:“老凤凰你倒是说话呀,东华到底怎么样啊!”

“还能怎么样,死不了!一个两个都这么性急!”折颜翻翻眼皮抱怨,他端起重霖沏的茶喝了一口,“受了这么多道雷都没死,算你命大!既是神雷淬体化生,秋水毒倒是无虞了,不知为何半心仍是半心,另有这神魂不稳、修为大失,啧啧啧,九丫头,你还是看着他别让他折腾了,怎么也得养个一两万年才好计较!”

折颜说一句,凤九的脸色就垮一分,到最后竟是恨不得要哭出来。

东华冷哼了一声:“自己医术不济就说医术不济,拿这话吓小白做什么!”他撑起身子拉了凤九的手,见折颜还坐那儿慢条斯理地喝茶,又道,“诊好了脉就走吧!记得把小白的药也送来!”

折颜恨恨道:“哎,你个老冰块,这是拿我当牛做马了!我……”话音未落,便被墨渊扯着袖子拉出了寝殿。折颜转念一想,东华一贯是这么个性子,跟他计较也得不了便宜,再说凤九也需休养,该交代重霖的交代便是,大不了抓药的时候给东华那份多下几分苦药,让他知道总是得罪医者的下场。

打发走了两个碍眼的,东华要紧跟小白说说体己话。一个要为当年错过了大婚、又赴了缈落的死会而道歉;一个则哭了一番离愁,诉了几段别怨。两人躺在一处唧唧哝哝说了半晌,都绝口不提自己所经的难处,只想着对方怎样的苦怎样的痛,末了总是东华在替凤九擦眼泪。

凤九哭着哭着突然破涕一笑,她抱着东华的臂膀说:“此时回头想想,那些误会都不算什么,只要我们还在一处!”她瞪着红红的眼睛看着东华,“东华,你可不能再诓我了!你不心疼自己,我心疼,我最心疼你!我们以后都要好好的,可别再分开了!”

东华深深地凝视着眼前这张略有些憔悴却依然美得惊心动魄的脸庞,他伸手把凤九紧紧地搂在怀里,沉声应道:“嗯,你也是,小白,我们都要好好的,再不分开!”重又感觉到熟悉的温度,让他心口有些发烫。

这天他们都经历了许多,如今大事已毕,东华确有些累了,他微垂了眼眸,听凤九边打呵欠边跟他念叨着各种琐事。

她说,她终于从青丘的学塾中毕业了,先生夸她课业学得不错。

她说,她跟着白奕学了政务,如今青丘女君当得很有些模样。

她说,这么多年来她其实经常梦见他,只是他总不转过来看她。

半梦半醒间,他听凤九在问:“东华,你是不是能听到我在梦中想你回来?”

“嗯,是听到有只小狐狸总在耳边念叨,快回来吧,我要你回来!”东华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地答道,“不过,滚滚是谁?”

一语惊醒梦中人。凤九蓦的清醒,猛地从榻上直起身子,啊呀呀,她这是,把儿子忘得一干二净啊!

白滚滚自娘亲走后就一直坐在窗前。娘亲既然与他说等她回来,她定是要回来的。

他见青丘的天空从墨染到落雷,从落雷到放晴,不见娘亲回来;他从天色尚明时等到远处山坳里的黄兔大叔家燃起了炊烟、点上了灯,还不见娘亲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