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东华抱着几分新奇来看这个孙子辈。

安安既没有攸攸的活泼,又不似滚滚的乖巧,他十分安静。一双黑魆魆的眸子闪着幽幽的光,仿若一汪深潭,看着不过方寸间却透着神秘悠远,让人不知眼睛的主人在想什么。小家伙虽沉默,别人说话时却常常会专注地望过去,仿佛洞明一切,又仿佛懵懂无知。明明如此莫测,可一旦镶嵌到他那张巴掌大的小脸上,与白嫩的脸颊、细弱的脖颈、柔软的银发一对比,又显出几分脆弱来,叫人不禁生出怜惜。

因着孩子的到来,近来凤九倒很乐于下厨做些美食,于是几餐膳食聚到一起的时候变多了。

安安每每被放到东华旁边的位置,东华的另一边是凤九,凤九的边上是攸攸。又是一桌四人,有攸攸在不愁冷场,偶有欢声笑语便让东华有回到过去的错觉。

只是,凤九有意无意间拉长了在厨房中忙碌的时间,攸攸为着帮娘亲,也一头钻进厨房,桌边经常只留了他与安安爷孙俩。二人都不是会没话找话的主,屋里便会陷入一片寂静,要到那娘俩回转方才恢复了些热闹。

这日,攸攸临时有事回了青丘,午膳时的桌边便只剩三人。

东华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凤九的身影,看着她放下碗盏出门去,又看着她端着碗盏走进来,鬓角腮边的碎发随着步履跳跃。为着端几盘菜,她不怕周折地进进出出了好多趟,这躲人躲得十分没有技术含量。

东华站起身来要帮她,被她僵着身子阻止:“帝君,你坐着陪安安,我,我稍后便来!”

桌上盛着两碗酒酿圆子,糯米的甜香中混着淡淡的酒香,一碗多些,一碗只浅浅没了碗底。前些天攸攸嘴馋,缠着娘亲给她做酒酿圆子吃,今日凤九做得了,她却不在,凤九顺理成章地给东华盛了一碗,安安年纪尚小,只给他两口尝个滋味。

东华记得,攸攸小时就好这口。凤九为着她爱吃,有一回做了不少的酒酿,想着分几次做酒酿圆子吃,能省时省力些。期间恰逢青丘白止折颜等来访,凤九临时想到可以拿这个出来招待各位,谁知到了厨房才发现,毛团子攸攸已经偷摸把整缸的酒酿吃个干净,彼时正摇摇晃晃努力蹬着小短腿站起来,结果几番尝试无果,终于四腿一软,倒在缸边成了红彤彤打着酒嗝的醉团子。毛团子尚不到千岁,饶是折颜诊看之后也呼呼大睡了三日才醒。凤九又气又急,连带着东华亦被埋怨了几句。

这样的事在不省心的小狐狸崽身上发生了不止一次,凤九的埋怨也不止一回两回。东华在外头是从来不肯妥协受委屈的冷硬性子,可关起门来谁比他更能屈能伸?给夫人认个错、服个软什么的,那是信手拈来!最后,凤九的怒火仍旧只烧到了攸攸一个人身上,小团子被禁了零食,要隔了好久才重新吃上了那口酒酿圆子。

东华想及此事,宛在眼前,他望着眼前那碗清亮的酒酿圆子,唇边添了丝浅笑。

有道目光从边上投来。东华转头一看,安安不知何时已吃完了自己的那两口酒酿圆子,此时正眼巴巴看着他的那碗,似是意犹未尽。

小娃儿两只小手还捧着自己的空碗,偷偷抬眼望望东华,一贯漆黑幽深的眼眸因直白的念想而闪着光芒,他神色中有些犹豫,又有些渴望,却仍旧未说话。

若是攸攸这样,东华必然会坏心眼地逗弄一下,可对着这个才刚认识的孙子,他还有些下不去手。见小娃儿一双眼睛好似钉在碗上,比平日多了些孩子的直率与软萌,要不是瘦弱了点,还挺像只等投喂的小仓鼠。

东华将自己的碗向他推了推,问:“还想吃吗?”

安安未像预想的那样立时眉开眼笑,反倒疑惑地望着他。东华不知怎么就领会了他的意思,摇头道:“我不是很饿,你若愿意便替我吃了吧!”他又把碗向安安推了推。

这次小家伙终于露出了开心的神色,他小心地端过东华面前的那碗酒酿圆子,舔了一口,又舔了一口,想是吃得满意,忽而转过头来,弯着眉眼对东华绽开一个笑容:“谢谢爷爷!”

东华还是第一次看这个孩子在自己面前笑,愣怔之下,对于“爷爷”这称呼似乎略适应了些,他伸手摸摸安安头上的发髻,心中多了些许柔软。

不过一时分心,他便忽略了安安脸色的变化。

凤九端着一碟菜进来时,安安已小脸微红,歪着脑袋迷瞪瞪望着她说:“小圆子,真好吃!”

凤九见小娃儿情状不似平常,再一看他面前居然有两只空碗,不由一惊,抓着东华问:“他这是把两碗都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