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一向深明大义,这些话恐怕已在她心头盘桓良久,否则轻易不会出口,不仅是对他,也是对那人。东华从刚刚起就堵得发闷的胸口更是皱成一团,他不忍自己的小白受伤,那人应是一样。他终于还是伸手抱了抱她,然而,除此之外并不能给什么允诺。
夜风寒凉,怀中之人抽抽搭搭,神思昏沉,东华犹豫了下,将之揽起,送回寝殿休息。
凤九莹白的面容陷入素雅的床榻里,她蹙着眉入眠,脸上犹带着泪痕。
东华打量四周,这里似乎与印象中并无什么区别,用惯的东西仍在老地方,熏着白檀的香炉、亲手烧制的茶盏、常用的白玉发簪。
一边的几案上,几只狐狸木雕下压着一幅《九九消寒图》,一树老梅九九八十一朵花,染彩的占了泰半,只余最后两朵露出苍白的底色。看得出来,虽然被人爱护有加,这却并不是新置办的模样。
不同处还有,那些曾为了凤九的到来而改换的物件没了踪影,比如:粉色的纱帘、秀丽的屏风、姹紫嫣红的花草……这里仿佛回到了最初那个寡淡的太晨宫,她留着他的所有印记,而每个物件上纤尘不染的明晰轮廓与常年摩挲的厚重光泽,正昭示了此间主人的拳拳之心。
他坐在塌边替凤九拉了拉锦被。
近来二人的境况他不是不明白,只是即便明了亦做不了什么,他解不了她的心结,她亦不能解他的。而偶尔的失控如饮鸩止渴,饮得越多失落越多。他们是同病相怜又无法抱团取暖的人,只合遥遥相望。
东华不想要这虚幻的荼蘼,他要打破、要回去,却也想在离开前为这里的凤九做些事。如果那个未曾谋面的自己再无法归来,那便至少还她清平世界吧!就好比,假使他也无法归去,亦只希望他的小白平安。
目下并非良时,他想着不如明日等她清醒了再来,无论如何该有个告别。
第67章 梦扶桑(廿三)
不知是不是在做梦,床榻上的人不甚安稳地翻了个身,远山般的黛眉蹙着,头微微晃动似在躲闪着什么。
东华隔着被子轻拍了两下试图安抚,谁知非但没有纾解反倒让她有了更大的动静,凤九身体一僵,捂着脑袋蜷缩成一团,半梦半醒着呓语起来:“头好疼……”
东华面色微动,这似乎不仅是醉酒后的反应。自来此之后,因要避嫌,他无法事无巨细了解凤九的一切,也不好无缘无故探知她的情况,难道她有自己未曾发现的隐疾?
他一手圈起凤九的半身,一手凝出一团光华笼住她的额头。紫色的光晕绕着螓首盘旋一周,隐没在额间,凤九紧绷的身子终于略略放松下来。
东华心头稍定,操控术法梳理内息以做巩固。他的本意是以己身修为替她减轻痛楚,恐错估她的损伤,他分出一分神识探入凤九的识海。
未曾想,这一探让他有了意外的发现。
凤九的识海间是一片广阔的星云,虽与他这等化生于天地的远古尊神仍有差距,但到底也是上神了,神识已有不小的规模。星云中闪耀着红芒,与她的术法很是相称,最核心的部分璀璨夺目,像裹着一颗星子。
寻常人大概连直视都做不到,东华却在这耀眼的光辉中发现了一处禁制。禁制隐在星云的旋臂里,与周围的强光相比此处暗淡许多,柔和的外层包覆着朦胧的内里,若非此时正在震颤中发出忽强忽弱的光芒,便连他也难以发现。
禁制上散发的熟悉气息又一次吸引了他的注意。这些时日来,这个影子随时随地出现在周围,裹挟着他逐渐走到中心,一步步行来,帷幕一层层掀开,有意无意间真相已缓缓呈现在眼前。
东华在凤九的识海里小心地驱使神识靠近,果然术法之间并无排斥,泛着紫色光泽的一抹神识轻易就与禁制融为一体,他浑身一凛,看到了禁制背后的东西。
那是一段记忆。确切地说,是一段以凤九的视角看去的她与此间东华的记忆。
记忆的开始是在太晨宫。
凤九端着茶盏走在回廊上,偌大一座宫殿有点冷清。
滚滚自成亲以后,带着媳妇阿姝另置了府邸。攸攸虽说并未搬出去,却是个喜欢四处云游的,又担着青丘女君的职守,难得回来一趟常被青丘众人苦口婆心请去处理公务,因此也算稀客。
太晨宫又回到了孩子们出生前的样子,肃穆而清幽,虽不缺仙侍仆从,但习惯了天真烂漫的嬉笑打闹,她总觉得过于安静了。
按说,东华应该最是乐见其成的。滚滚和攸攸才刚及桌案高,他就总想着怎么把他们打发走,洗梧宫装不下就往十里桃林塞,十里桃林塞不了就朝昆仑虚送,等到连昆仑虚也不收时他居然打起了让孩子们自立门户的主意,老神仙的智慧用在算计自家娃时从不心软。凤九笑话他是大醋缸,还被他这样那样惩罚了好几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