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九见他说不过自己就使起小性来,不禁又气又乐,可瞥见他掩在锦被下清癯的背影又觉酸涩。心一软,她趴到肩头哄他:“不喝药伤怎么会好嘛!”

被子底下的人拱了拱:“这药顶什么用,喝了也是白喝!等折颜回来再说!”

折颜!凤九想起老凤凰心中又添几分堵,跟着东华把自己瞒得挺紧啊!这次等他出关,四叔都救不了他!

不过此时,有人还得哄着:“那至少得多巩固下吧!再喝三天?两天?今天的总要喝吧!来嘛来嘛,喝完有蜜糖吃!”凤九觉得自己哄滚滚和攸攸都没这么费劲过。

东华的声音闷闷地传来:“……只喝今天的!”

得了凤九的允诺,他方坐起身乖乖端过药饮了,这才如愿以偿地得到了蜜糖。

小狐狸望着老神仙脸上的笑容无奈地摇了摇头。

自从捅破了那层窗户纸,东华就跟凤九黏得紧。

凤九在归置东西,他坐在屋中陪着;凤九在描画图样,他端着茶盏陪着;凤九在替花草浇水,他立在园中陪着;就是凤九在厨房做菜,他也要搬了凳子陪着。

东华当然是想帮忙的,这才好叫举案齐眉,可惜凤九虽未嫌他碍手碍脚,他却自觉多余,不是碰倒了箱笼,就是打翻了碗盏,帮忙不成反像捣乱,一来二去,老神仙便改了默默蹲守。

凤九虽知道他瞧不见,可总觉得他的方向有两束忧悒的目光投来。

入了冬,一十三天换了新颜,裹了银装。

凤九找来的时候,东华正披着大氅面朝窗外。不远处对着园中的棣棠与荼蘼,花是早已落尽了的,倒是前些日子摘了不少荼蘼的果实,她还想着是不是要酿酒喝。此时枝头薄薄覆了层雪,空空落落无甚可看。

“怎么站在风口!”她随手给他披了件厚衣,又奇道,“往年一十三天还没有过冬日,如今怎的有了兴致?”

东华不说话,只微微扬头示意她往外面看。

在棣棠与荼蘼之后更远的地方,安安、蒙蒙和一众仙侍仆从正在打雪仗,欢快的身影在雪地里滚作一团,不断有闻讯而来的小仙童加入,大大小小的雪球在空中飞过,高高低低的笑声、闹声、尖叫声纷起,让听着的人也不由开颜。连下了朝会的滚滚也驻足观看。

方从宫门口转进来的攸攸一见,立时将披风朝宫人手中一扔,加入了闹腾的队伍。

“这孩子,总跟长不大似的!”凤九转头跟东华笑道,却见他面上露着淡淡感伤。

她静静望着他,直到东华察觉了凤九的注目也转过头来。

“东华,你在担心什么?”凤九将手圈在他腰上,“你这么努力地想要为我和孩子们做事,是不是还在害怕分离?”

东华放在她肩上的手顿了顿。

凤九继续说道:“这些天我也细细想过,之前你所做的一切,是不是因为害怕我们都离你而去?连不肯好好吃药也是……毕竟,远古尊神的寿数与一般的神仙是不同的……”

望着他微红的眼眶,她伸手在那有些颓丧的脑袋上摸了摸,嗓音里却透着十二万分的清醒与自持:“在凡世的时候,那些凡人寿数不过百,却能各有喜乐、各自安然,这么看来,寿数长短与是否安乐并无必然。譬如园子里的荼蘼,虽说‘开到荼蘼花事了’,可春华秋实,即便冬日仍有花草待发,并非一片萧索,不过是四时之景罢了。”

东华依旧没有说话,臂膀却搂住了她。

凤九放任自己沉入他的气息里,也回抱过去:“天长地久有时尽,当初是你这么劝我,如今我也要拿来劝劝你。东华,能够在一起几十万年我已很满足,倘若有一天真到了那个时候,不需要你伤害自己去逆天改命,我想孩子们也不会如此希望!四时轮转皆有定数,我们只需过好在一起的时时刻刻!”

这些道理东华并非不懂,只是数十万年的执念要放下也非易事。但凤九的一番言语确然让他更有了坚守,真是关心则乱,他与她的故事不在于何时终结,而在于走过的每一步;他与她的爱情不在于谁做得更多,而在于你情我愿的神魂相契。能再相聚已是难得,与其伤怀悲秋不如用心铭记!

凤九觉得自己今日格外能干,竟能给老神仙说教。然而细想过去的数十万年,其实总是她等待的时间多些,约莫是在一次两次更多次遥遥无期的煎熬中锻炼了心智,她早已有了自己的觉悟。

见东华仍有些沉郁,她抓着他的手贴到胸膛上:“你听,这些年他一直跳得挺好,不要担心,东华!如今我们是用着一颗心的人了,你的也是我的,为了我你更要惜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