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连奶娘都说:清官怕遇家务事,四爷在外面那样一个精明官人,到了家里也就张天师抄了手,横竖没有办法。
他虽没办法,哄人却还是好的,有时候夜间把她搂在怀里叹气,说:倒好像成心叫你来家受委屈来了。口气里满是说不清道不明的苦衷,令她十分反感,过去在外宅时,她尚且可以听一听他说话,或者说那时候她还存着一丝破罐子破摔的心理,想他若能悔婚,她便是委屈,也还落个正室名分,如今一切已成定局,她一丝希望都不存了……
心中慨叹间,已走到外面马路上,因为有雨,过往车子并不多,侯了一时才叫住一辆带雨篷的洋车,上车时还是蒙蒙细雨,不料刚行出一条街,雨就大起来,先是小拳头一样大小的雨点打在雨篷上噼啪作响,后来风雨钻着缝隙向车蓬内注水,面前的塑胶帘子扑沓扑沓来回拍打,一直拍到她的腿上,以至于未曾下车,已经将鞋袜湿透
总算距医院不远,风雨如晦的大街上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地立着身穿军用雨披的卫兵,洋车停下了,左右一打问,才听说是戒严了,车辆不得通行,她只好下来步行通过,远远望见警备司令部的军车时,才意识到街道戒严是因四爷在此住院的缘故。
医院严密封锁,远处近处都立满了卫兵,大门口有哨兵站岗,并不晓得她是谁,因此请她靠边站。她正要解释,头上的雨伞却被一股急雨吹翻了,大雨劈头盖脸地浇下来!
鼻子一酸,不去了!
她转身就走,却被后面的声音唤住。
是廖副官在号房望见她,连忙迎出来。
病房在一幢二层洋楼上,她进去时,丫头凤芽和赵妈在地上恭敬地立着,护士刚为四爷抽过血,为了防止出血,四奶奶白皙修长的手正替他握着手臂,用一团医用药棉轻轻摁着针眼,并小声询问着什么,看上去是那样的夫妻情笃。
四爷见她进来,说:“怎么不坐汽车,快擦一擦吧。”
大妻小妻同处一室,等闲是做不到自如的,月儿没说什么,他也不好再多言语。他看着月儿,月儿看着四奶奶的手,他于是拿开四奶奶的手,自己摁着棉球了。
过一时医生进来会诊,各各穿着白大褂,为首的是一位年过古稀的专家级老者,斯文儒雅、态度和蔼,先与四爷握手,又对四奶奶说放心。戴起听诊器前,才发现护士没有清场,于是请罗副官回避,又对侧面立着的月儿赵妈等人说:“老妈妈与丫鬟请到隔壁宽座……”
话是普通不过,却叫许多人红了脸,就连罗副官也尴尬了,看看四爷骤然发黑的脸,晓得最难堪的是四爷,好在姨太太不声不响随老妈子出去了,罗副官看了一眼她的背影,素色绸衣给雨湿了一半,发梢滴水……确实不比凤芽齐整多少,而戎家的丫鬟是赛如寻常人家的小姐风光的,老先生错将姨太太认成丫鬟在所难免……
医生走后,四爷的状况十分不好,脸色非常难看,伤口忽然发炎,整个人高烧到三十九度,但他不愿别人在身边关问,一直闭着眼不吭气。
四奶奶是个聪明人,晓得四爷想清静,给罗副官嘱咐了一番,便做辞回家,罗副官送至门口,打着伞将四奶奶送上汽车,又待丫头老妈子一一坐上去,才返回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