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叫贾母看进眼里,越发悲从中来,恨铁不成钢:这伯父袭爵和堂兄袭爵如何能一样!这家中上下都知剧变,唯独宝玉还不能解其真意——便如史太君本人,儿子袭爵和孙子袭爵就很有不同,孙子毕竟又远了一步。

这不同落到贾政一家子身上就如同灾祸了,贾母能因自己身上的超品诰命和孝道压着大儿子去住荣府旧园,而让次子跟着自己居住,甚至因选贾政当家的缘故含含糊糊的把荣禧堂让出来给他居住,可这轮到贾琏世袭了爵位,贾母如何还能逼孙子让出正房来给叔叔呢?本来贾琏养在这边,就是因他才是荣府长房长子,日后要袭职的,让凤姐管家亦是这个缘故,这两夫妻居住在这边就堵了世人议论长幼尊卑的嘴,可谁能料想贾赦还活着的时候就能生生将头顶上的爵位作掉了呢?

这侄子继承了正统,贾政说破天去也无理由再住在荣禧堂了,孝敬贾母的道理俨然不通了。本来么,又打着孝道的招牌,又叫长房侄子夫妇管内外事务,做足了‘母命难违’‘培扶侄子’的正气凛然模样,侄儿果真袭了爵位时,还生赖窃居正院岂不是自打嘴巴!贾政长叹一声,心内早已灰了大半,勉强打起精神就命收拾出荣庆堂后面的闲置院落,要让出正院来。

贾母想拦又不能拦,没有理由拦,偏此时能说话的贾琏不在,急的老太太眼前发黑,太阳穴一突一突的疼。

贾政这边如此,贾赦那里更不必说。恍如晴天霹雳打在大老爷头,圣上句句申斥犹在耳边,最要命的一句就是命贾赦静思己过,暂且拘禁在其院落之内——天可怜见,谕旨却并未说明时间,岂非在圣上想起解禁前,赦大老爷都不许外出了?于贾赦而言,自己愿意躲在屋子里与小老婆们玩乐是一回事,被命令拘禁在院子里不得出又是全然不同的另一种事情。院子还是那处院子,人的心境已全然不同了,方才片刻,贾赦却只觉耐不住,一屋子的小老婆更是连看一眼的兴致都没有了,突然摔砸起来如同发疯一般,吓得邢夫人也不敢待在这里,扶着王善保家的手软着膝盖出来。

一路魂不守舍,正遇见平儿过来,王善保家的忙端起笑脸问:“平姑娘哪里去?”

平儿笑道:“舅太太来接二姑娘家去,我看着她们收拾行李去。”

邢夫人皱起眉头:“来接二丫头,怎么没人告诉我知道?”

话音未落,手臂就被王善保家的的扯了一下,只听平儿笑道:“方才回给老太太,老太太允了,我们奶奶正要亲来禀明太太呢。只是舅太太催的急,奶奶命我去平明楼去帮忙……”正说着,平儿就指向邢夫人过来的路:“那不是去求见太太的顺儿吗,可见是正巧走岔了路。”

得了王善保家的提醒,邢夫人才醒悟过来:老爷成了白身,连带她身上一品诰命也革了去,如今凤姐儿却是当当正正的三品诰命夫人了。邢夫人几乎立不住,等顺儿过来,立刻抓着她问:“舅太太在哪里?”

得知此时李夫人等都在丹桂苑,邢夫人如同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似的就往凤姐院子去。才迈去二进,李夫人的声音就钻进耳朵里:“……御史足说了一刻钟,洋洋洒洒,你叔父、你林姑父、陈大人皆羞窘难忍。亏得圣上看在琏儿不像贾大老爷那般荒唐,又刻意给你叔父几人留下颜面,这才没追究藐蔑官印的不敬大罪,爵位也只降了二等……若非为着你,为着迎儿几个,我今日万不肯来!你也别劝我去看你婆婆,我不见她那糊涂人!怎么,毒打我王家侄女婿的时候她这做母亲的不曾拦阻解劝一句,现在倒还有脸叫我去开劝她呢?若非看在琏儿的份上,怕反叫他为难,你叔父早该去问赦大老爷了,真当我王家的女婿就那样好打的,我王家的女孩儿的私房就任他算计的!”

“罢!看在你们和迎儿的份上不说这些扫兴的了,快收拾了迎儿的东西,我把女孩儿接回家去,在我那里不拘如何,好歹能体面的出嫁。”李夫人还气闷,不由啐了一口:“真真歹竹出好笋!”

于是在贾母无心力管,邢夫人没脸反对的情况下,由诰命还未落实的凤姐做主,迎春、云安被李夫人接回家中居住,黛玉也暂回自己家里去了。后两日,惜春也被尤氏以荣府忙乱的由头悄悄接回了东府。宁国府自贾珍往玄真观修道后果然宁静下来,贾蓉被吓破了胆子,再也不敢胡闹,虽仍同嫡妻秦氏淡淡的,但与新取的一位胡姨娘倒很相得,秦氏温柔大度,倒与胡姨娘妻妾和睦。尤氏掌管中馈,独居正院,她那里最是清静干净,这次接回惜春就将她安置在正院同住,尤氏已与凤姐通了气,此番是不准备让惜春再来西府居住了,姑嫂两个住着,感情也突飞猛进,不久就好的母女一般了。

只在眨眼间,荣府的花朵就四散了,只剩下三姑娘探春这朵玫瑰花儿颤巍巍的倔强着独自支持,凤姐看了倒不忍心,不时请她来说话,大姐儿也经常请她带一带,再后因凤姐成了名副其实的当家奶奶,事情更多,索性分出一部分令探春执管,这倒使得探春历练的越发出挑了……此为后话,暂且止住。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这里赦大老爷自作自受,遭了王子腾利索的后手——自先后知道了杜仲心意,陈子微和王子腾二人就有摁死贾赦不叫他连累徒弟儿子的盘算,只不过陈老狐狸‘可怜’王大人,在这件事上退了半步,大力让给王子腾出了,陈先生稍稍落井下石,借此机会踩着贾赦抬了抬显了显自家徒弟的品德。连当今听闻后都感叹杜佥事是个性情正人,从而脑子里留了个四品佥事杜仲的名儿。

那边还有一个为他人做嫁的小人孙绍祖未拾掇呢。这倒无需大佬们出手,杜仲自己同兵部武选司的老友吃过几次酒,这位曾在平叛时与杜仲共事的主事轻轻松松就办好了事情。因盯着这次优试的世官子弟太多,那个勾选了孙绍祖名字的员外郎心里也正发虚。武选司郎中核复名单时,这位主事在送上五个备选名字的当头就随口提了一句:“此次比试丁员的年岁倒有些差别,既有刚满二十的,还有年近而立的。”

这一句话提醒了主事,那十来个因父平叛身亡而参试的子弟年纪都不算大,说来其父都是壮年战死,这些小郎君可比不上准备了数年的其他人,偏偏他们是一定得通过的,此次魁梧健壮的给替换下来。因险些在他们身上出了纰漏的原因,主事心情不好,反手将此三人勾入三月比试名额里去。优试过后的几场比试按默许的惯例是要严厉一些的,因要弥平优试通过人数过多的问题,因此不中就多些了。以魁梧高大得意,而自比武二郎的孙绍祖就是三人之一。

孙绍祖得武选司通告时正是他遍寻不到合谋给贾赦下套的骗子,又惊闻京营节度使王大人认贾二小姐做女儿后不久,那时贾赦那点子丑事正传出来,孙绍祖又担怕那伙子骗子被捉住牵连出自己来,又眼热心渴好一块飞黄腾达的肥肉从嘴边溜走。

他再胆大包天再垂涎觊觎,也不敢撩王子腾的胡须,只得愤恨不平的按捺心思,转而又掂量起新门路来。谁知郁气未平,连好容易挤上的优选名额也丢了。这人本就是个盗霸性气,饮多几杯黄汤后本性毕露,就堵了他行贿的那位员外郎的门,这兵部的员外郎却非武者而是文官,哪里禁得住他酒后推攘,说不得就跌了两个跟头,当时未说什么,事后却记恨住了。反手将孙绍祖排到三月中最难的一次比试中去。

其实孙绍祖既好赌酗酒,又极为贪色,不过是个驴粪蛋儿表面光的样子货,便是不得罪武选司的员外郎被放进最难的一场比试,寻常比试他靠本事也难中的。不出意料,方进三月的这场比试,孙绍祖就没中,于是按例袭了指挥之官,俸禄减半,这兵部候实缺的美事就别想了,直到两年后再进行一场比试,那次再不中,可要丢了世官被发配充军了。孙绍祖自然急的厉害,又恐得罪的员外郎再使绊子,于是发狠效仿先祖,当日他祖父亦是有难了结的事才拜在荣府门下,后果然借国公府的势力腾达了,这孙绍祖越发如此起来。

孙家虽家资饶富,但也禁不起孙绍祖拿银钱开路、肆意挥霍的行径,况且都中吃喝嫖赌的花样和开销岂是大同府能比的,不出几月,孙绍祖被勾诱的更坏更废了十倍,孙家十万贯的家财亦不剩多少。这靡费惯了的杀家达子哪里耐得住节省,因此不免又生出歪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