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风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就这么掉入了杨逸飞挖的坑里。

杨逸飞寻的位置确实是好,但也确实是远。将书一本本摊开,蔺风数了数地上这百余本书,其中过半都是珍本,甚至有些是百余年前的孤本,就是被称为“骨董”也并不过分。杨逸飞命他在此看着,他一边练功一边看,累了的时候坐在边上,随手翻起一本《草堂集》,也不知是谁做的诗集,头一首就是张九龄的《望月怀远》。

杨逸飞再来时,他抱着书就着石头睡着了。申时二刻的阳光透过密密麻麻的树叶星星点点地洒在石头上,洒在身着长歌弟子衣服的蔺风身上,他似乎是做了什么美梦,嘴角挂着笑。

杨逸飞的唇角也勾起弧度。

后来,他就愿意去学堂读书了。杨逸飞没敢让他闲着,一口气把别人读十载才读完的书通通塞给了他,他只能继续早出晚归,一边勤奋练功一边勤奋学习。

对自己从来都是狠的。

直到十九岁那年。

蔺风替师兄监了师弟师妹们的考,刚出考场,正埋怨着这混账的考试制度,杨逸飞神神秘秘地让人叫他到到房里。他自不敢怠慢,快步前去,进了门规规矩矩行了礼,看见那一袭青衣正倚着窗台,手里抚着一把焦尾琴,手指落在琴弦上,稀稀落落地掉音。他自是不会打扰,只静静地站着,直到杨逸飞朝他招招手,“阿风,扶我一扶。”

今年的天儿真冷啊,得亏掌门还坐在窗边。说起来,又快到正月十五了。

蔺风上前,触碰到那冰凉的衣物,心中一惊,忙将人扶下来,又关了窗,而后寻到放在博物架上已经冷了的汤婆子,换了热水,塞到自家掌门手心里。一边做着,一边絮絮叨叨:“天寒地冻的,掌门您怎能开着窗,还倚着它吹风?武功再好也不成,这么冷的天定然会被冻着,若是病了可要难受好一阵子。”

杨逸飞笑了笑,默默抽开抽屉,看了一眼那上头的信,又觉着他此时已经不太需要它了。

“阿风,过几日是你家人的忌日了。”

“嗯。”蔺风抱着琴的手拽得紧了些,走向杨逸飞的步子也慢了些,“谢掌门……还记得这件事。”

“当年那些事,你已经放下了么?”杨逸飞问得并不太有自信。

果不其然,蔺风连想都没想就否定了。他半垂眸,落座于掌门对面,将那把焦尾琴放在杨逸飞面前的案几上,眸子里的浑浊将那星光点点遮得不真切。“掌门,风要有负您所托了。这件事,风此生难忘。眼下受诸位夫子教导与掌门栽培,武艺小成,读书也略有长进,更加明白了一件事——当年入逍遥阁,实乃无谋匹夫之举。今后的活法,大约是背着五桩案子,一边找着真凶,一边活着。”

他说得轻巧,甚至还露出轻快的笑容,“掌门且安心,那些逼着自己、伤害自己的事,风不会再做。”

杨逸飞将那封信抽出来,放在他的面前。

温和又坚定的声音对于此刻的蔺风而言,宛如天籁:“杀害你家人的凶手,已然伏法,从此不必再背负了。至于那五桩案子,你不做,也会有人做。只不过被你抢了生意,对方恼得很,在文献公送你来之前,正谋划着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