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愈是接近自己预测的交战地带, 愈是能够听到那一阵紧似一阵的枪炮声。子弹不要钱似的嗖嗖在她身体四周飞过, 已经被炮击得破烂不堪的街垒仍然不停地因为被子弹击中沙袋而爆起一阵阵灰土, 几乎要遮蔽人们的视线。遗体倒伏在街垒和通道之间,就那么躺在泥泞的土地上,有穿着笔挺的官军军服的,也有衣衫破烂、左臂上绑着白布的。满地都是污水和炮弹坑,土地湿滑得难以行走——有那么一瞬间,柳泉仿佛恍然感到自己又回到了田原坂的山林间一样;然而,今天的天际却是无比晴朗的,在硝烟弥漫的视野的一隅,烟雾暂时遮不到的地方,鹿儿岛的天空透出一种近乎清澈的青碧色。

她压低身子,在半颓圯的、沙袋和圆木堆成的堡垒之间穿行,尽量利用地形的优势遮挡自己的身躯——虽然罗刹之躯即使负伤也不会轻易死去,但现在可不是负伤的时候啊!她还有事情要做!

终于,当她跌跌撞撞地迈过又一具左臂上绑着白布的遗体时,一抬脚却脚下一滑,为了维持身体的重心而没能把脚抬高到足以跨过那具遗体的高度,狠狠地绊了一下——

然后,她就听到下方传来了一声痛苦的呻.吟。

柳泉猛然驻足,低下头去盯着脚下那具她原以为是“遗体”的身躯。

那具身躯又挣动了一下——虽然动作很轻微,但毫无疑问那个人还没有死。

柳泉一愣,迅速蹲下身去。

“喂!怎么样了?还活着吗?!”她在枪炮声的轰响里也不得不提高了一点声音。

那具躯体的主人静止了一瞬,然后极为艰难地又蠕动了一下。

他看上去对自己的躯体已经几乎丧失了支配的能力,只能鼓起最后的一点力气睁开了眼睛。

“……是、谁……?”

柳泉眯起眼睛竭力辨认了一下,但对方脸上的血污连同污泥一起板结了,几乎像是一层面具般覆盖在他的脸上,让她无法辨认清楚对方的五官。

她只好先自报家门。

“我是九条。”她简单地说道。

那个人默了一霎,然后蠕动嘴唇。声音从他变得几乎像是砂纸一般粗糙干竭的喉间挤了出来,听上去像是支离破碎的音节。

“先、先生——还……?”

柳泉立刻意会到了对方想问的问题,垂下视线委婉地回答道:“为了保全自己最后的荣光和名誉,已经……切腹了。”

对方又沉默了很久——或许只是因为自己的生命之火也极端微弱,所以已经连悲痛或是震惊的情绪都无法表达出来了吧。

最后,他艰难地挤出了几个音节来。

“新八……在前面……去、救——”

话未说完,那个人的头颅已经沉重地歪向一旁。

柳泉顿了一下,伸出手去按在对方颈间的动脉上——已经感受不到跳动了。

她无声地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