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寺庙之中并非只有他们一行六人的投宿,同样没能够在家中过年的还有两位,在斋饭席上也见到了。这两位游人,不知是何处的人,也不是多话的性子,在刚才的辩经会上,坐在了薛蟠他们的边上,看上去像是一主一仆,一言不发地听着他们说话。

就看到那位青年公子停在了寺庙中的小亭子前,借着月色凝视着那副对联,也是夜晚寂静,才听到了他喃喃念诵的声音,“一屋一橼,一粥一饭,檀樾膏脂,行人血汗,尔戒不持,尔事不办,可惧可忧可嗟可叹;一时一日,一月一年,流光易渡,幻影非坚,凡心未尽,圣虹未圆,可惊可怕可悲可怜。”

薛蟠与郇昰对视了一眼,间隔不远,他们都听到了那个声音中的苍凉与释然,刚才见过的那位青年人,仿佛与薛蟠同样的年龄,大概也才十五六岁,想不到他的语调会是如此。

薛蟠捏了捏郇昰的手,他不知为何想要上前一观,这种语调似乎在哪里听过,却想不起来了。两人走出了廊檐,看到了月色之下的少年。

“不知公子如何称呼,我们能在除夕之夜,共投戒影寺也是有缘了。在下薛蟠,这位是我的兄长伍旬。”

此刻,浮云飘散了一些,月光直接照在了那人的身上,才看清他身着一袭灰衣,上面绣着祥云的暗纹,看上去与薛蟠差不多的高,似是一张雌雄难辨的脸孔,却硬是被那不苟言笑的表情显出了一种肃杀之气,“夏桂,长安人士,暂居天府。”

就在三人的凝视之间,前院突然热闹了起来,再一看天空,几个烟花接连在凌空绽放,耳边传来的是几个小沙弥的玩笑声,没想到这里还有烟花之乐。

“北斗主死,南斗主生,今年的烟花中还有这样的花色啊,山脚下王老实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但是七杀星不也是在这两宫之中吗?大过年的放这些东西真的好吗?”

“你个呆子,心中有像则入魔障,心中清明则万事大吉。放与不放又有什么关系呢。”

“也是,师兄说的有道理,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是我想差了,来来我们继续放烟花……”

三人没有再多说什么话,他们静静地等着天中的烟花散落开去,直到恢复了之前的安静。夏桂才缓缓开口,“两位是来蜀地游玩的吧,这里与中原不同,还是有很多新奇的东西,你们不妨去集市转转,要比在山中看名胜还有意思。”

“夏公子对这里熟悉吗?我们是来访友的,一路上走过了不少古迹,倒是没有好好在集市里头逛过。可否说些听听?”薛蟠与郇昰虽然走过了大半个蜀地,却没有好好深入过集市中。

夏桂的语调并不十分热情,却带着一种真诚,“近的可以有薛家的山海阁,他们卖的东西都不错,不过那些你们在其他地方也看到过。要说当地的特色,几位若是在这个久住就会发现,这里的生活细节有很多不同。例如洗澡用的香皂,茅房中的抽水机械,书局中的书册也是多种多样,邸报的内容丰富。蜀地与外的交通不便,很多东西这里有的,外边不一定有。”

薛蟠一听当场愣住了,也是他养气功夫好,才没有表现出来半分,郇昰却是察觉到了他有些不对劲,“楸枰,你对那些东西感兴趣?”

薛蟠回神看了一眼郇昰,点了下头,“我是有些好奇,这抽水机械莫非说的是可以将污秽之物自动排走吗?”

夏桂理所当然地肯定了,“薛公子以前没有听过吧,也难免奇怪了,第一次见的人都说那东西巧妙呢?想起来这东西是在王大人离开四川之后,才开始普及起来的,王大人可不喜欢新鲜的东西,也正是赶上好时节了。”

听到夏桂提到了王子腾,郇昰也不免多想了一下,却发现对面坐着的少年脸上没有分毫的异样,就像在闲聊一般。“夏公子知道的真不少,是在学堂中听闻的吗?有时候夫子就喜欢说些闲闻野事。”

夏桂干笑了一下,摆摆手,“我那是什么读书人,伍公子高看我了。不过是投身军营,混口饭吃罢了。”

薛蟠与郇昰没有想到看上去身形俊秀的夏桂会从军,看他的样子在军中的地位应该不低吧?“那也一定不是小兵,看夏公子的样子,也必是一位儒将。”

夏桂谦逊地摇摇头,“我哪算是什么将领,不过固守一方而已。好在这些年大庆渐渐太平了,我等也是过的清闲的日子。才能在除夕听听寺庙钟声。”

“夏公子来自长安,怎么会在这里入了伍呢?”薛蟠对眼前人有着一种好奇之心,这位看上去年少老成,明明老家在长安,又怎么会在巴蜀定居,而且一个人在除夕之夜来到山间小寺庙守岁。只是问了之后,薛蟠才惊觉唐突,万一冒犯了对方,提起了伤心事就不好了。“是我冒昧了,夏公子就当没有听过,我们喝茶、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