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再次看到罗森塔尔的时候,他已经变成了一个令人不忍直视的残废——他的左臂和左腿分别从根部和中间被炸断,浑身上下遍布烧伤和溅射伤,面部都变得血肉模糊,右眼球在视神经的牵扯下挂在脸庞右边,血浆正在从或大或小的创口中或快速或缓慢地流淌出来,整个人就像是被割了很多道口子的皮革水袋一样。
如果不是他还穿着那身装模作样的黑袍,我甚至都认不出这个狼狈至极的家伙居然就是那个罗森塔尔——虽然即使是这身黑袍也破烂得像是渔网一样了。
他正在遍布瓦砾的地面上缓慢地匍匐着,仿佛一条伤痕累累的蠕虫,身后的长长血痕延伸到了数米外的烟雾与黑暗之中。当我发现他的时候,我正在他的右前方,然后我走到了他的身前,主动开口:“真亏你能够在那种爆炸中生还,但是,到此为止了。”
他的动作停止了下来,然后抬起血肉模糊的面部,完好的左眼仿佛流露出了绝望——我不知道他是否真的在绝望,因为在失去了面部表情的配合之后,所谓的“眼神变化”其实并不具备表现出复杂心理变化的功能,但是我想,任何一个身负强大力量与宏图大志的人物在失去了健全的身体和生还的机会之后,恐怕都极难再提起积极的心态面对现实。
一想到他先前还在对我描绘他心中的梦想,现在却变成了这副惨样,我就不免觉得五味陈杂。
他应该有着先前没有对我展现过的保命底牌,若非如此,那他早已在刚才的爆炸中粉身碎骨了。但是,就好像我没有料到他有着这种底牌一样,我也没有料到刚才的爆炸会如此凶猛。这两种意外结合到一起,反而让事情的进展回到了本来计划的轨道上。
“你……”他不甘心地发出了嘶哑的嗓音,“刚才的爆炸是你的布置吗?你……是来杀我的吗?”
“那是我的伙伴的布置。”我先是回答了他的第一个问题,然后回答他的第二个问题,“难道你还指望我饶你一命吗?”
他咬牙切齿地说:“我潜伏了这么漫长的时间,在外界布置了那么多的棋子,结果却在这种时候……”
“你就那么想达成自己的野心?”
“当然想!”他冷笑起来,“我一看就明白,你是那种连拥有野心是什么滋味都不知道的家伙,要是没有美国政府的命令,你恐怕就只会碌碌无为地生活下去吧,真是让我想吐!”
我没有反驳他的话,而是想起了言峰绮礼对我提过的问题:你知晓如何通过拒绝欲望来让自己安心,但是满足欲望也是获得安心的一环,你要如何满足自己的欲望?
人的梦想同样也是欲望的体现,我的梦想又是什么?
“如果你没有选择这条道路,说不定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我说,“你过去就没有后悔过吗?”
“后悔……”他愣怔了一会儿,也不知道是回想起了过去的什么画面,声音忽然冷了下来,“是啊,我后悔,我当然后悔过,谁会愿意过这种东躲西藏的鬼日子?但是……正是这些‘错误’铸就了现在的我。我的成就、我的尊严、我的灵魂……就都在这里了,哪怕是你……也不能否认我。”
他说到这里,我忽然感觉到了一阵危险,源头来自于他虚压地面的右掌心,而他则继续若无其事地说着话,“所以……别再侮辱我了,给我一个痛快吧,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