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的相处,从蒋奥航的口中大家也大约知道“新旧势力”的斗争一直是付迎涛所在国企存在的大问题。总经理是新上任的,但“臣子”是旧的,他要站稳要巩固权力,就要引进自己的人,所以他提携了一大批年轻干部,也调来了一些自己以往的亲信。论资排辈,新人不如老臣,但论后台,新人的靠山是一把手,如此一来,两派对立,有的老臣“拥兵自重”,处处不给新任管理岗位的人方便,硬压人一头。付迎涛是“老臣”的领头羊,也是总经理的眼中钉,他不肯放权,不肯退位,总经理碍于他在企业这么多年的人脉和根基,一时动不了他。
对付迎涛来说,出色的后辈越来越多,站队的时候,自己身边都是一群“老臣”,更多人愿意站在比他年轻或者后台更硬的人身后,他觉得自己就像电视剧里的前朝旧臣,许多双眼睛盯着自己,同时盼着自己趁早下台。
登顶海拔六千多米的昆仑山脉高峰,无论在他自己看来,还是下属或者同辈看来,都是非常了不起的行为,也是他志在千里的表现,他在工作中失衡的心态,通过登顶就能重获平衡。这样的机会,在他的余生中可能仅这一次,因此,登顶并不是一个成果,而是勋章。
不知付星月是不是吃定他这一点,才盘算计划了一切。
冰川外侧的一个无人监控点是车辆能到达的最后位置,大家在大本营陆续上车,刁琢事先知会几个登山教练,付星月与蒋奥航、付迎涛隔开,被安排在巴云野的车上。虽然挺尴尬,但付星月不得不服从这样的安排,就是有些踌躇。看得出来,她被动的性格并不是刻意伪装,从来就是这么一副逆来顺受的性子,她似乎也在纠结于自己这样的性格,有种想改变但是又勇气不足的模样。
气球打得过饱,不知爆破点出现在哪个位置。
巴云野上去一把搂住她,主动示好,“多大点事儿?上来吧,免费。”
刁琢老远看她那吊儿郎当的样子,好像满清落寞后的八旗纨绔子弟,玩世不恭,心里暗叹,然而目光写满温和,毕竟心里认为她还算靠谱。
车子启动后,付星月坐在副驾驶看了会儿风景,许是觉得沉默太久比较尴尬,在她轻巧地几个转向绕过一处泥泞洼地的时候,轻声对巴云野说:“你是我见过技术最好的女司机。”
“……刁琢也这么说。”巴云野不知如何理解这句话,厚着脸皮一点也不谦虚。
“呃……”付星月并不是未经人事的纯情少女,听她这么一答,好像有什么其他深意,竟不知如何回应。
她及时把话题扭正——“我干的就是这一行,技术不好怎么带客人?你开过进藏的公路吗?底下万丈深渊,有的路段连个护栏都没有,碰到雨季,指不定哪里落石,哪里忽然塌方。别的地方的警示牌是led,那边的警示牌就是给你竖着一辆摔得不成样子的车壳。怎么说呢?技术和运气就是我们的命。”
“挺好的。”付星月淡淡一句。
“我挺惜命的,还没活够呢。”巴云野意有所指,“什么钱、爱情、自由,在命面前都是个屁。当然,我当兵的时候一切行动听指挥,现在退伍了,想干嘛干嘛。”
她一愣,转头看她,“你当过兵啊……怪不得……”
“别。”巴云野做了个停的手势,阻止她下半句话,目视前方坑洼的路面,“上午的事我也冲动,但你爸动手在先,我当兵学的那些本事不是为了对付老百姓,是自保。”
“我爸他……”付星月欲言又止。
巴云野等着她,专心开车,没追问。
“他是个非常好强的人,平时说一不二,在单位里没人在他面前敢说个‘不’字。他对自己的要求挺严格,我从来没见过他在我们或者别人面前抱怨过自身的什么问题,在单位也这样,要把最强的一面展现出来,也不允许自己出错或者有什么把柄、失败被人抓到,当然,他从小也不允许我作出任何失败的事,算是比较严厉。不过我都习惯了。”
巴云野听出她最后一句话声音有意放大,像是在强调。不过,这样的强调,就是掩饰。“他这么严厉,小时候打你不?”
“巴爷小时候挨打过吗?”付星月反问。
“我倒是想被爸妈打,问题是这玩意我没有啊。”巴云野照例说得云淡风轻。
“未必不是件好事。”
巴云野被她这句话弄得一愣,她还是第一次听人说这样的话,尤其这话还是从看着温吞和顺的付星月口中说出,即便知道她不是善类,还是觉得有点意外。
“有父母多好啊,尤其你这样的独生女,存款啊房子啊将来都是你的,哪里需要自己奋斗。”巴云野笑,“你老爸人确实难伺候点,忍着呗。你真以为没爸没妈在这个世界上是很舒服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