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八 小女婚事

言颂愣了,拿着小风车,朝着南北向,果真小风车就晃悠悠转动起来。言颂似乎回忆起了幼时的美好回忆,站起身,朝着风的方向跑了起来,小风车也就转动得更加快了。

她第一次觉得,奔跑也是有意思的一件事,不自觉地就笑了。

那天宋延钓了四条鱼,两条烧烤,两条炖煮。言颂觉得烤的鱼肉香嫩、煮的汤味鲜甜,之后看向宋延的目光都带着非同一般的柔软。

阳光最温暖的时候,他们在树边各居一隅,酣畅睡去。

言颂做了个梦,她梦见了幼时,在妈妈怀中的自己。醒来时,却莫名有些感慨,宋延真的是个很有温度的人啊,虽然有些不爱说话。

似乎便是这一天,开启了两人相处的模式。总是宋延约言颂周末出来,言颂应约,两人在舒适的情绪和环境中相处一天,每一次宋延都会送给她一件小小的手工礼物,看不出用心,大概对他而言都是简单的小事。而她毕竟是他名义上的女朋友,用小心思讨她开心也似乎是应该的。

开始时他比较严肃,再熟悉一些的时候,他会对她微笑。宋延笑的时候,眉毛都似乎被阳光晕染,让言颂觉得可亲可爱,也俊秀极了。

等到后来,再再熟悉一些的时候,他甚至会做一些简单的小机器人带给她,然后言颂看着草地上机械地走来走去的小机器人,咔咔咔咔,转身,再走来走去,然后莫名地哈哈大笑起来。

和宋延在一起的时候,时间过得很快,言颂因此期待每一个周末。熟悉的同学都知道她有了约会的对象,可是却不知道这个人是谁。毕竟不是随随便便一碗麻辣烫就能随随便便召唤出一个男朋友,这种神奇而美妙的事,还是不要说了吧。

这种相处如同一场梦境,他们在学校时,彼此并没有见过面,也没有什么交集的机会。她总是在电视采访和各类报刊上瞧见他,这个少年带领他的团队渐渐地在凝聚力量和权威。他引起她身边所有人的赞叹和仰慕,可是她却还是那个平常的人。她变得惶恐而疑惑,又总觉得自卑而奇怪。在相恋两年之后,言颂认真地思考:当年的他,为什么会答应她那显然不大对头的告白。

宋延的小机器人和一整个可以撒欢的山野溪流,再也没法让她笑出来。宋延清清淡淡,似乎哪一天哪一眼瞧不见,他便会彻底离开这片凡尘,回到属于自己的天堂。可她呢,在如涓涓细流的相处之后,真正开始依赖他、需要他,好吧,其实也就是爱上他之后,又该如何脱身?

这种不平等的爱情,言颂甚至连拒绝的权利都没有。埋下了疑惑的火种,宋延的一举一动都让言颂方寸大乱。他没有牵过她的手没有抚摸过她的脸颊,更没有亲吻过她,如果说“朋友”和“恋人”的定义截然不同,那么,“朋友”显然更契合两人相处的模式。

偶然的一天,学院聚会。约有两年未联系已升入研究生院的顾学长也参加了这场聚会。言颂在有了宋延之后,与他渐行渐远,他虽依旧待人那样亲切,可是此时瞧见他,她却只能点头一笑。

言颂心中冒出一句话:我是有了男朋友的人啊。

小姑娘脸上泛起了微微的红晕,好像一朵初初抱蕾的鲜花。言颂一向算是好看的姑娘,毕竟她有那样好看标致的爸爸。所以,对于好看的姑娘,大家看到了也觉得赏心悦目。

而喝了酒的人总爱诉衷肠,大学即将毕业,男孩子们有些像不甘心的猎人,毕竟圈养的小羊们马上就要走向更广阔的草原,那是他们大概再也触碰不到的温柔纯净。因此也有一二男生向言颂告白,言颂很认真地拒绝了,然后回敬了对方一杯酒。最后一个,在醉眼迷蒙中走来的是顾屹。顾学长单名一个“屹”字。

他说:“言颂,你大概不知道,每次给你做告解的时候也是我人生最痛苦的时候。”

言颂一直觉得那是一段美好的回忆。

“我为了父亲的一段执念,才走到你的身边。他因为得不到的执妄,而要求我必须得到。”

言颂觉得自己又懵逼了,彻底听不懂了。

“我引诱你喜欢我,似乎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因为你显然并不能抵抗一个对你温柔有耐心,并把你当成独立的你的人。你的人生太过平凡,而你的父母兄长都十分耀眼,他们的宠爱让你在家中感受到自己独一无二的价值,可这种价值一旦走出家门就荡然无存。所以你无措、你苦恼,你无法摘去父母兄长带给你的附加的价值,可是你又显然无法凭借自己的能力走上巅峰。你一直试图说服自己,我是言希、温衡的女儿,所以我一定是有才华、有能力的,可是事实上,你没有这种东西。你承认了,而后自卑。我带给你温暖寄托,让你正视自己,而你喜欢上我,也算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不是吗?”

言颂被一种震撼的类似“草泥马”的心情掀翻在尘埃中。

顾屹继续带着闲适和嘲弄开口:“我预备拿到你的告白书再狠狠地拒绝你、羞辱你,也顺便告诉我那高高在上的父亲,他想得到的爱情,魂梦相牵的爱情,不过如此而已。我已经准备好了,我那么兴奋地等着你的一封告白书,快要到达的快意折磨着我的心,我亲眼看着你下定决心而后离开,那一天,我等了你一夜。我以为你下一秒就会带着情书而来,可是你并没有。我以为你会羞涩支吾地告诉我,你喜欢我,你也并没有。事实上,并不只是那一晚,之后的每一天,我都没有等到你。你再也没有找过我,也不再向我告解。大家都知道你喜欢上了宋延,我这才清楚,你毕竟是你母亲的女儿,你继承了同她一样的三心二意。”

言颂本来听得无地自容,原来大家都知道那个男生是宋延,只是她自以为瞒得很好。可是听到最后,姑娘脸却煞白,握紧拳头,瞬间捶到顾屹的脸上,咆哮道:“你说我,我就忍了,你说我妈干吗,我妈招你了?你爸为了你妈把我妈抛弃了,我妈没说啥,你家怎么这么多废话,你再说我妈一下试试,我打不死你,你个臭皮蛋!”

终于这一次,她没有懵逼,轮到别人懵逼了。

言颂晚上给她爸爸报备说她打了顾家的儿子,言希说,爸爸送你上战场,不够再送俩炸弹。

“俩炸弹”一个看书一个看电视,无奈地翻了翻白眼,一模一样的表情,一个耀眼的俊美,一个如水般的温柔。

言颂打电话给宋延,宋延颈间夹着手机,手中还握着一支钢笔。他放下钢笔,耐心地听了会儿,轻轻道:“阿颂,这不重要。”

“什么?”

“我说,他的话并不重要。你为此而愤怒大抵是因为你还在意他。”

言颂啼笑皆非,她想用笃定的话语铿锵有力地说明自己的立场,宋延却似乎不感兴趣,只是淡道:“抱歉,我这边有点忙,先挂断了,稍后电联。”

言家小名笨笨的姑娘放下了话筒,沉默地垂下了头。她不知道怎样表达自己的情意,可是一直如同妈妈一样温柔理性的宋延似乎并不在乎她那样笨拙的情意,莫说她如今已经完全不在乎顾学长,便是在乎,这种在乎也显然没有成为宋延的苦恼。

他不为她苦恼。

可她有。

她有很多很多的苦恼,每一样都和“宋延”二字相干。

她知道了妈妈说的喜欢是什么感觉。她了解了那种发自内心深处的需要,不是因为自己无法独立完成,而是和他在一起,每一件事才变成能记得住的回忆。

宋延像是一支记号笔,他在的地方,她人生的每一页贫乏都被重重地标注上颜色,显眼而清楚。

言颂终于意识到此处,当她再打电话给宋延时,他却已经关机。

她等着周末再与他见面,可是关于他的名字再也没有随着手机的铃声浮现。姑娘魂牵梦萦,只不过,果证前尘只是一个梦。

等他再次出现,是一个月之后的全国报纸头条:“z大宋延对战疯狂军团,中国天才终胜美机器人。”

宋延团队赢了美国权威机器人军团,各方性能均有碾压性优势。他站在台上举起奖杯致辞的时候,言颂笑了。她为他感到骄傲,也深知这种因爱而产生的隐秘的骄傲很快就要消失了。当年他与她,都未长大,瞧着少年一般青嫩,如今他与她,正如大树和蚍蜉。他光彩熠熠如明珠,定不能暗投于她怀抱。

言颂笑了之后便开始淌泪,淌了一两日,想明白了什么,振作起来读书。读了一两日,又愣神,愣着愣着便抽噎了。阿衡给女儿打电话,听她哭了一回,她十分爱她,心中有所感应,也难过地陪她哭了一场,言颂见从未哭过的妈妈哭了,很是无措,反而止了眼泪,答应阿衡,做个永远快乐心境乐观的孩子。

毕竟,失恋只是小事。

之后,宋延也打过一回电话,电话两头俱是沉默。最终,两人又同时沉吟开口。宋延说,你话一贯很多,你先说。

言颂说,那我替你说了啊,阿延。亲爱的阿延,我们分手吧。

宋延沉默了许久,姑娘用嘴咬着手,鼻涕眼泪全糊在了手背上,她哭成了傻逼。

宋延并未立刻答应,他虽然沉默,却是个内里温柔的人。他说,过几日吧,你如果改变主意,打电话给我。

可想而知,言颂也是被骄傲的小公主情怀惯养长大的,她怎么还会给他打这样一个电话。若被喜欢的人看轻,这懊丧恐怕会烙印一生。

她如别的姑娘一般,好好读书,保送读研,研究生换了专业,读了心理学,心理学硕士毕业,紧赶慢赶一个证没落,之后回b市公立医院应聘成功,便安稳下来,当了一名心理咨询师。妈妈爸爸一早退休,却是从年轻时起,一直传奇光明、鹣鲽情深、深深眷爱世间,也被世间眷爱到如今,哥哥们均有所爱,与她一起承欢膝下,瞧着这一切竟是人间富贵之极花团锦簇至美之景。

言颂渐渐开始相亲,她性格开朗,也有不少好男孩追求,父母掌眼,选了一个与她一样平凡又开朗的好男孩。她定婚期挑婚纱,选戒指而后约婚庆,为了一场幸福忙得不亦乐乎,可是忽有一天,晕倒在十字路口,急促的脚步才骤然停住。

那时,距离年少的风花雪月,已经整七年。

看报纸减去科技版,读新闻略过z大新鲜,她啊,终于忘了那一天。可是,又终于回到那一天。

她醒来时,身边围了一群人,好心的大妈在拿报纸给她扇凉,大妈说,姑娘你中暑了,试试看能不能站起来。

姑娘盯着报纸上的字,愣愣地盯着。

美国知名记者采访机械天才宋延,问他与美国名模杜瑞的婚期是几月。

宋延在采访中温柔地笑了笑,知名记者描述,说这个俊秀美好的东方男人眼中有群星闪烁,从不与人传绯闻的他大概这次真的碰到真爱了。

言颂像初生的孩子看到移动的物体,下意识地轻轻抓住那份报纸,她站起身,说着我没事劳您费心了,可是一边开始走一边哭,多年前的绝望重新浮现,她恨自己自以为早就能够一笑泯去所有,可是,那种不能与他相匹配的差距感从未消失过。言颂恨自己,她知道自己能力比起父母有限,她知道自己与宋延隔着一个宇宙,她甚至明白,这种不匹配除了源于她不能与他并肩辉煌的不足,还源自,他并不爱她。

至少,他见她,眼中何时有群星闪烁。

她年少时酷爱告解,总觉得自己麻烦一箩筐,可是当真有了不可告解的心事时,那些可告解之事放眼望去,不过是少女心事,而此不可告解之事,才真正是一生之隐蔽苦楚。

那苦,名为深爱入了膏肓的相思。

言颂回到家,莫名其妙地,就病了。她做了许多梦,每一场梦都在如天一般蓝的河畔,小小的机器人在稻田中笨拙地行走,每一个机器人都走到她的身边,递给她一张纸条,纸条上说,我是爱你的啊。

我是爱你的啊。

自以为得了相思之疾的姑娘一觉从虚幻中醒来,望着现实历历,只觉心中枯索惨淡至极,中药西药胡乱吃了几口,就又沉沉睡去。

又过几天,送去医院,倒并非是什么相思病,而是比相思病更难解的疑难杂症,阿衡蹙着眉头半天,一生未被病痛难倒的温院士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