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下雨,舒也没有穿袜,而是穿了草鞋,也不知道是不是跟在商牟旁边,沾染了几分糙劲。
可她虽然打小也习武,但毕竟既是女子也没吃过太多苦,穿了几日草鞋,脚面上便磨了一道道伤痕。她走过来接过商牟的佩剑时,商牟一转眼也瞧见了她光着的脚。
他微微一愣,似乎想说点什么,却又没说,站起身来,没有多看舒一眼,大步往内室的方向走,留下一串湿漉漉的脚印。舒走进去也将自己的佩剑放在房间一角,将自己平日用的小桌搬到角落,刚要跪下准备磨墨,商牟盘腿而坐,道:“那么远你能听见什么,过来。”
舒不太明白,只好把桌案也拖过去。
商牟:“又没让你写东西,你坐过来还惦记着桌子……不知道还以为你跟桌子长一起了。”
商牟眼前的军报都已经堆成了山,他拆开一目十行的看过去,随口问道:“车兵惊马一事都处刑了,你去看过了?”
舒规规矩矩道:“嗯。人头落地,也算是给伤亡的兵士一个交代。“
商牟显然不喜欢看字,拧着眉毛骂骂咧咧的分辨上头因潦草看不懂的字儿。舒早就听过商牟的花样楚骂,某些骂法包含的伦理关系太过复杂,她甚至都已经放弃理解,此刻也不会像之前那样直皱眉,她学会了自动屏蔽。
商牟骂了几句,来得快收的也快,下一句就道:“怎么着,你这些天手下经过的人命也有不少了,没对我有意见?”
舒要不是绷着神经,就把他这句轻飘飘的问话跟楚骂一起屏蔽了。
她赶紧回过神来道:“怎么会。”
商牟笑:“哟,这话是真是假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划掉一个名字,都去查的清清楚楚了。这里头是都犯了军法该杀,但肯定也有让人不想杀的。”
舒这才明白他想问的是什么。商牟觉得她年纪小,必定心软。
舒确实心软,在那些该死的人的背景铺陈在她眼前的时候,她好几晚上都没能睡好。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商牟承认故意让她去干这事儿的,因为他确实想用这个小子,但脑子再聪明,也是贵家出来十来年没离开过旧虞的贵族少年,要是手下不沾点血,直接带她去见识战场,怕是要吓掉半条命不可。
他也是有点恶意,看着舒天生有点讨人喜欢的劲儿,他就非让去他干督促军法处死的脏事儿。
没辙,他就天生是这么个见不得白纸的混蛋性子。
这会儿舒低着头,额头上那块儿细长的疤还没掉痂。
商牟有点愧疚,又觉得:操,都是老爷们,她长得细皮嫩肉点,看做事儿也挺利索,从来不娘们似的这不行那不愿的。他小时候被他爹抽得两腿肿的跟水萝卜似的,就是偶尔逃到房顶,也要有下来跪着挨抽的时候,还要顶着被打的裤子都快穿不上的屁股,自个儿登着梯子把踩碎的瓦一块块补了。
狐舍予就是额头上被刮了一道,她这个年纪,估计掉了痂之后连疤都看不出来。
商牟竟然觉得特别不顺眼。
天天顶着这道细疤在他眼前晃荡,简直就像是脑门上写了四个大字“给我道歉”。
倒他妈的歉。他是将军!楚国这么大的地界,除了辛无光那个臭美精,和已经入土估计也能光耀史载的荀南河,就是他和原箴一文一武了,就算是二把手了。
一个晋国逃难被绑过来的落魄小贵族,做事儿满肚子心眼,故意拿着给他做事儿的身份当花招,他就给磕了个小疤,还能怎么着?!
他脑子里还回荡着“老子在这儿最大,就是弄死个落魄小贵族也不能怎么样”,嘴上就已经说出了口:“那疤……该掉了吧。”
舒抬起头来,愣了一下才想起来。
她摸了一下,自己都快忘了:“出汗的时候会有点沙疼,估计改掉了。”
他怎么突然扯到疤上来了。
商牟对他瞪着眼,舒搞不清楚他刚刚疑似关怀的一句问完了之后怎么就又凶神恶煞了。
她自认没说错话,商牟又眯了眯眼睛,把那点关怀的小火苗给掐死了:“下回长点记性。“
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