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河垂眼:“也不是说想到什么。只是楚国现在如果顺水来打芮城的可能性不大,因为很难赢。这不是楚国打仗会选择的玩法。除非说,他们从境内再派兵……用另外的兵力来对付芮城。这我也不太清楚。”
狐笠微笑:“大君一向消息灵敏,臣也只是刚刚想到了这点,顺嘴一提。”
南河:“我自有来消息的途径罢了。”
狐笠似乎感受到了些什么,但他却没多表露半分,只是笑了笑,道:“虽然在这儿说这话有点见缝插针的不合适。但师相虽然劝您迎娶蓝田君,但臣却不这么认为。”
南河微微挑眉:“哦?你这是故意跟他对着干啊,还是真这么想。”
狐笠笑了:“我从来不与他对着干。他……也不算是为难我。之前或许师相与您说,不要用我更好。但这也是他真心实意的想法,并不是跟我有什么怨恨。至于蓝田君一事,我一是认为重用蓝田君为晋国大将,对您对晋军不是好事,蓝田君带兵风格已经成型且与晋国并不相同,届时必定会发生摩擦,而且蓝田君来了晋国,那相当于两员大将一个是先王旧臣,一个是您的王后,您迟早会偏心于她,亲疏上反而容易有摩擦了。”
感觉狐笠字里行间已经在想象如果蓝田君嫁进晋国,小晋王说不定会被迷得要死要活了……
虽然南河自打被摸屁股事件之后,都有点不能直视蓝田君。
但她感觉到了一丝奇妙。蓝田君失去了一只眼睛,又年纪不小,带兵打仗多年,不像位高台王宫中长大的公主。但似乎所有人都认为她是婚恋市场上求也求不到的好资源,甚至绝大多数男性口吻里,她还是一位有魅力的引人注目的女性。
后世,人们在看一个女人时,不是用自己的眼睛在看她,而是用社会文化道德的诸多条条框框在审视她。
虽然对于王位继承与官场上,性别限制已经固化。但在一些审美与婚姻上,这时代的人反而有一种不受文化干扰的天然的眼光。就算有对“颜如舜华、佩玉琼琚”的喜好,却也不影响他们向往蓝田君这样的女人。
而在这里,强大是美的,强势也是一种魅力。她就算失去了眼睛脸上多了伤疤,却在前两日对她射出一箭歪头一笑后,全场的兵士都快起哄狼嚎了。显然所有人都觉得她那一笑是美的,是充满了女人的魅力的。
南河自己也女扮男装很多年,接触到的女子并不算多。
直到今日,她才有点实感,感受到那种还有些上古时代的从未有过限制的那种天真与百无禁忌。不需要摆脱某种文化枷锁,那些枷锁还从未出现过——
狐笠看她走神,又道:“第二,臣也不认为秦晋应该再用联姻来让关系更紧密了。秦国不与周边任何一国交好,但他们地势易守难攻,他们有这样的底气。但我们不行。晋国应该考虑未来各国纷争下,我们应该与某个大国尽力先搞好关系才对……”
南河微微转眼看向他:“你很功利,或者说理智啊。你认为晋国没办法自立?”
狐笠没有犹豫,点头:“这是事实。”
南河:“对……你说的确实有道理。我与秦王说目前不打算与哪个大国交好,其实是因为很难判断如今的局势,也不知道该怎么交好。但如今已成争霸局面,赵国的公文我一直拖着,但再拖下去赵国若恼羞成怒直接来攻打我们也说不定。”
狐笠:“秦晋之好纵然持续百年,令人感动,但若是将国运的选择被感情所影响,那真的合适么?我们虽然不会背叛秦国,但秦国的国力或许不该作为我们的首选。就像今日我们顺水而下,插手魏楚在上阳一争,也是因为此事对秦国也有好处。我们不该背叛秦国,但也不该危难之时只想着跟秦国抱团。如果国家都不存续了,秦晋之好还有意义么?”
南河望向远处的风景,许久没有说话。
狐笠觉得话到这里也够了,便也没再多说。
风吹来,塔又晃了晃,她扶住木塔的柱子,道:“我今日是瞧出来你们的不同了。”
狐笠:“他确实和我性子不一样。他磊落些,心软些,有时候总是脑子里什么都算过了,最后还是用了心来做事儿。我不行,他多少年前就说过我没心没肝,做恶事从不眨眼,仿佛一切的一切都在我脑子里可以成了算术,只要算数上能出结果,可就不管什么了。”
南河转脸:“你和师泷,到底算是什么关系?”
狐笠半晌道:“您也知道的。同窗。他只是与您说不要用我,便是足够君子了。我惯常看不惯他这点‘君子’,却也佩服他。他怕是更看不惯我的‘功利’,但也没与您说我是糟烂了心肝肠肺这样的话。我与他,便是您能选的两条做事儿的路子,但您是君王,不必非要选一条走到黑。”
他比南河要高上不少,此刻转过脸来微微低下头,笑:“您该让我们二人都在,这样您不论选什么,出了错都由我们来担。我一张病痨脸,更不讨喜,您用我来做脏事儿,做完了之后再由忠臣劝后‘幡然醒悟’,弄死了我就算是您名声洗清了。他则是外来的客卿,做事儿不合晋国的国情,导致出了事儿,您杀了更也没有氏族来向您抗议。有我们两个在,您做事儿可以更肆意点。”
南河眼神如刺,半晌启唇:“这不是我做事儿的方式。”
狐笠笑弯了眼睛,更显得眼角的梢儿含情似的挑上去:“臣也只是说一说还可以这样做事罢了。”
他说罢了,咳了咳,下眼睑都因为咳出泪而泛了红,更显病弱:“臣没注意,在这儿又吞了一肚子北风,身子有些不适……臣先告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