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惠宗咳了两声,有气无力地说道:“还能怎么看?这国家大事,已经不是我们父子二人能左右的了。”
齐英宗又说道:“可是父皇,回到齐朝之后,若是九弟不喜,又该如何?”
齐惠宗瞥了他一眼:“朕已经老了,只想葬于故土,至于你……好自为之吧!”
父子二人互相试探一番,显然对彼此的想法心知肚明,但却又无法达成一致。
齐英宗只好默然告退。
齐惠宗长叹一声,坐在椅子上微微闭上双眼,不再想这些事情。
……
齐英宗回到自己的住所,却有些坐立不安起来。
他在庭院中不断踱步。
这两个皇帝虽然在靖平之变的时候很蠢,但在金人那边经历了这么多的世态炎凉、人情冷暖,此时没有站在高位上,很多事情总也该想明白了。
韩甫岳将军昨晚在宴席上的那一番话,表面上看起来是在谢罪,可仔细品味的话,有哪句话是真的谢罪?
韩甫岳将军说的第一罪,是迁延日久、此时才能将二圣迎回。
这当然不算是什么罪,毕竟金人的强大谁都知道。这两位奇葩皇帝在位的时候连江山都差点丢了,现在韩甫岳将军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有如神助一般地干掉了金人,这本身已经是千古流芳的伟业。
韩甫岳将军说的第二罪,是不能收复燕云、直捣黄龙、杀尽金人。
这当然更算不上什么罪,还是那句话,金人的强大人尽皆知。齐朝立国百余年,连太祖太宗都没能收复燕云,难道指望他们这些不肖子孙?
而这第三罪,就有意思了。
之前所有人都非常默契地没有提昭义军的问题。
事实上,昭义军此时听封不听调,打下来的土地根本没有归还齐朝,而是自己治理了。整支军队的兵源、财源、后勤辎重等等,已经完全跟齐朝切割。
可以说,昭义军此时就是盘踞在齐朝北方的一个割据政权,与齐、金两国分庭抗礼。
距离谋反,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二圣再怎么没情商,此时寄人篱下,也不敢捅破这层窗户纸。
但韩甫岳将军却主动提起了这个事情,说自己的第三罪,是“不受朝廷节制、私自抗金、迎回二圣”。
以为臣之道来看,这确实是一种僭越。毕竟做臣子的,怎么能替皇帝做决定呢?
换齐惠宗、齐英宗在位,对这种行为也是绝对不能容忍的。
但是,齐惠宗、齐英宗在阶下囚的角度来看这个事情,立刻性质就不一样了。
韩甫岳将军为什么不受朝廷节制?还不是因为他在前方一个劲地打出大捷,而齐高宗却要让他退兵、屈膝求和吗?
而韩甫岳将军的决定是,继续抗金、迎回二圣。
于家国天下、黎民百姓而言,朝廷不抗金,韩将军自己抗金,这是站住了大义;于忠君爱国、报效朝廷而言,齐高宗不要先皇、不要自己的父兄,韩将军却没有忘记,这是站住了忠孝的道德制高点。
从这一点来看,韩甫岳将军这不叫谋反,这叫被狗皇帝逼得没办法了,为了天下,只能自己亲自动手把不属于自己的任务也给办了。
所以,这三点表面上是在谢罪,实际上是某种免责声明。
我尽力了!但是有人拖后腿啊!
谁拖后腿?
废话,当然是齐高宗和秦会之了!
齐惠宗已经年迈,身体每况愈下,就算回去好生调养,估计也活不过一年半载。所以齐惠宗唯一的想法,就只有颐养天年。
至于这“父辞子笑”的父子关系,他就算心中有所不满,也不可能再去计较了。
但齐英宗还年轻,他还有很多年可以活。
韩将军的这番话,直接就将他与齐高宗的矛盾给摆到了明面上。
齐英宗此时的心态,确实是只要回到齐朝就行,不奢望继续当皇帝。
但问题是,他与齐高宗这个九弟之间,可是有猜疑链的。
你说你不想当皇帝,齐高宗信吗?
齐高宗宁可在韩将军不断大捷的情况下罢兵不打了,宁可将整个齐朝淮河以北的疆域全都割让给金国,也不想迎回自己的父兄。
这态度还不明显吗?
那么此时,韩甫岳将军出面真的将他们父子迎回来了,齐高宗心中会怎么想?会不会欲除之而后快?
齐英宗目前确实还毫无还手之力,但这不代表他是个会坐以待毙的人。
当年齐惠宗禅位之后,还老是发圣旨遥控指挥。而齐英宗的应对是,齐惠宗每发一道圣旨,他就发一道顶回去。后面更是直接将齐惠宗接回宫中软禁起来。
可见齐英宗这个人,并非没有权力欲,绝不是个温良恭顺的好人。
一旦知道齐高宗很有可能对自己不利,那么齐英宗的心思就会活络起来。
当然,此时就算齐英宗有这个心思,想动齐高宗,也是不可能的。
毕竟齐高宗此时还是大权在握的状态,而齐英宗空有一个“二圣”的名头,手中却没有任何实权,也没有任何可用之人。
但对于赵海平来说,只要在齐英宗心里埋下这颗种子,那就足够了。
这颗定时炸弹送回去,不着急引爆。可一旦引爆时,就足以产生让齐朝朝廷从内部崩溃的强大力量!
……
接下来的三年,天下太平。
齐、金、昭义军三方和议已成,没再有新的战事。
不过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还是能看出其中的潜流暗涌。
齐朝百姓,多有北逃进入昭义军境内的,地方官员屡禁不止。
这是因为齐朝的赋税沉重,而昭义军所在的北方休养生息之后生产快速恢复,而且为了招抚流民分田减税,深得民心。
齐朝知道,但却无可奈何。
而齐惠宗、齐英宗和韦太后的车驾,也早就抵达了齐朝京师。
据说当时的场面极其令人动容,齐高宗出城迎接车驾,紧接着更是在齐惠宗的车驾前跪地痛哭,父子三人相拥而泣。
紧接着,齐高宗就表示要还政于兄长齐英宗,而齐英宗则是再三推辞,齐高宗这才作罢。
而后,齐惠宗作为太上皇开始颐养天年,而齐英宗则是真的被封为太一宫主,在宫中每日吟诗作画,快乐逍遥。
但……很快发生了一个小插曲。
齐惠宗,驾崩了。
其实在真正的历史中,齐惠宗早在五年前就该驾崩了。只是在这个历史切片中,他似乎命挺硬,多活了几年。
但不管怎么说,强撑着回到齐朝已经是靠着他落叶归根的信念,驾崩是正常的事情。
可在乡野之人的讨论中,这事就莫名地多了几分阴谋论的色彩。
因为齐惠宗驾崩时,不到六十岁。
这个年纪,说是疾病缠身、寿终正寝,自然是有人信的;但要说是被人下毒暗害……似乎也没什么毛病。
毕竟当年齐惠宗与齐英宗内斗得最激烈的时候,齐惠宗想要给齐英宗敬酒挽回关系,齐英宗都不喝,怕齐惠宗在酒里下毒。搞得齐惠宗还很是伤感。
若是站在阴谋论的角度,齐惠宗是太上皇,是齐高宗的亲爹,肯定影响齐高宗的权力。而齐高宗对此很不满,所以偷偷搞点慢性毒药毒死了齐惠宗,似乎也不是什么太过奇怪的事情。
这虽然是捕风捉影、无稽之谈,但乡野之人联想到当年齐高宗嘴上喊着“迎还二圣”可实际上却宁可让韩甫岳将军退兵都不继续打下去的实际表现……
只能说,这事也不是全无可能。
至少齐高宗是有这个动机的。
至于那位深宫中被监视起来的齐英宗会怎么想……那就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了。
总之,齐、金、昭义军三方,就这样又过了两年多平安无事的岁月。
直到这一天,因为金人和议条款中“不可以无罪去首相”而变得权倾朝野的秦会之,收到了一封来自于韩甫岳将军的密信。
上面写着:昭义军愿意帮他,登上大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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