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旱横行之下,土地无法耕种,只有投入没有产出,这种情况下百姓是很难熬的。”
“大明熬了三年,百姓也熬了三年。”
“眼下是中小地主熬成了富农,富农熬成了贫农,贫农熬成了灾民,灾民熬成了死尸。”
“这么多人都在阻拦那孙传庭,说清楚些,无非是瞧上了百姓手里的田地。”
袁可立舒缓了一口气,接着又说道
“这大旱三年,朝廷总计发出一千七百六十七万四千两赈灾银,四千三百二十七万六千三百石赈灾粮。”
“官员想要吃下钱粮,士绅想要兼并土地,两者不谋而合,又或者一拍即合,这事情自然就难为了起来。”
袁可立的话把事情说透了大半,而孙承宗闻言也凑上前皱眉接茬
“你的意思是,官员贪墨钱粮,故意不让钱粮流入民间来平抑粮价,故意把百姓熬穷,然后让士绅出来低价购买田地”
“呵”袁可立无奈冷笑,摇了摇头道
“这种手段,你也不是没有见过。”
“当年沉一贯等人在浙江,每年江南遭遇水患时,他们表面积极筹措赈灾,暗地里赈灾磨叽,等江南的灾民活不下去开始卖田的时候,他们就开始大肆买田卖粮了。”
“田地买了大半,或者买到手里没了银子,他们才慢慢开始赈灾。”
“在我看来,眼下那所谓的齐王党、顾党、燕山派,实际上和当初的浙党都是一样的。”
“那孙传庭抓官拿官,表面是查贪腐挡了官员贪污的事,实际上是挡了地方士绅的财路,挡了朝中大员的财路。”
“若非如此,朝中百官为何揪着他不放”
“这一场场大旱下来,也不知道肥了多少士绅粮商,又涨了多少贪官污吏的气焰。”
“殿下让孙传庭在下面拿人,算是给他们一个警告。”
“只是眼下看来,利欲熏心之下,他们怕是连死都不怕了,又怎么会怕殿下”
袁可立的话通俗易懂,这份眼光仅仅放在军事上倒是十分屈才。
孙承宗听着他的话,手指头忍不住在桌上敲打,数秒后他又忍不住开口道
“粮商、士绅、豪强、官吏”
“这盘根错节的势力,想要收拾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一个不小心又是一场大桉。”
“不是一不小心是一场大桉,而是这事情已经是一场大桉了。”袁可立打断了孙承宗的话。
他坐在位置上,双手紧紧抓握着扶手,面上端严
“我朝的土地兼并问题,已经到了兼无可兼的程度。”
“历朝历代要解决这个问题,无非就是开源、节流。”
“开源、无非就是增加土地,引进新作物、兴修水利、鼓励开垦荒地、对外扩张”
“节流、无非就是减少人口,对内对外战争或天灾罢了。”
“殿下引进了番薯,马铃薯、西红柿等各种作物,又对外扩张,让大明增添了上亿亩土地,鼓励百姓开垦出了数千万亩荒地,这些你我都看在眼里。”
“唉”袁可立叹了一口气,紧接着又道
“百姓的数量太多,士绅豪强兼并土地的速度太快。”
“泰昌元年开始下发的田地,有多少存在,因为这一场大旱被兼并走”
“海外的上亿亩耕地是多,可迁出去的人也多,不可能把没地的,地少的人都分出去。”
“士绅这边,殿下把握不住的话,天下迟早还是得乱。”
“不如一刀切”孙承宗忍不住开口,所谓一刀切也就是打土豪分田地,可这种事情新兴王朝能做,大明却不能做。
这不是朱由检想不想做的关系,而是涉及到有没有人支持他做的关系。
分田地分谁的地是分齐王党的地还是燕山派的地又或者是分五军都督府的地
在这个时代,土地就是生产资料,每个得了势的人都需要它,没有得势的人更需要它,谁都不愿意放手。
你朱由检今日可以革了齐王党的命来分田地,明日就有可能分燕山派的地,后天就有可能分五军都督府的田地。
手下的将领看到这种情况,会不会心寒兔死狐悲这种情况会不会发生
除非政权和旧王朝一点关系都没有,不然想要革命就是在没打基础的地基上盖房子,迟早得垮。
因此,孙承宗说出这句话后也察觉到了不对
,连忙改换口风道
“事情怎么做,殿下心里应该是清楚的,他眼下按兵不动,或许是在等机会。”
“或许吧”袁可立附和了一声,但他心里清楚,这个问题仅凭朱由检一人是很难解决的。
这个问题从封建开始时就存在,但凡有人能解决这个问题,那王朝三百年大限就不会让统治者畏惧了。
唯一没有扩充土地,向外开拓,还延续了统治的是南宋,然而南宋走的实际上却还是鼓励百姓从商,然后加大各项税收压榨百姓。
朱由检若是愿意压榨百姓,那他也就没有必要和诸多党派斗争多年了
事实也证明了,朱由检没想过压榨百姓来换取王朝延续这条路。
袁可立和孙承宗在议论朱由检,而朱由检却站在齐王府那空旷宽广的承运殿内,仰望头顶上那面宽大的大明坤舆总图。
孙传庭遭遇这么大阻力的原因,他比谁都清楚,毕竟就是他让孙传庭担任的巡抚。
说到底,当时是他分身乏术,京城需要他,而地方也需要他。
这种情况下,他只能把孙传庭当做是自己的分身,让孙传庭去做了一些本该是他,也只能是他去做的一些事情。
巡抚天下
这件事如果是朱由检自己做,下面的官员恨不得把嘴巴缝起来,没有人敢站出来唱反调,但事情变成孙传庭来做后,事情就不同了。
这就好比一个公司里,贪腐的人或许不敢在东窗事发后直面老板,但他一定会对审计的人狺狺狂吠。
孙传庭眼下和朱由检站在一条线上,说到底,他们都是在对抗土地兼并这种大势所趋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