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安低声笑道:“别的你都听你师父的,喝酒这种事情,剑仙不来做,太可惜。”
白首使劲点头,“你这家伙虽然一开始挺惹人厌,这会儿我看你顺眼多了,你叫什么名字?!你要知道,我白首这辈子可都不会去记住几个人的名字。你看那姓刘的,我喊过他全名了吗?没有吧。”
陈平安说道:“我叫陈好人。”
白首怒道:“你别不知好歹!”
陈平安转头问道:“你打我啊?”
白首转了转眼珠子,“你当我傻啊?”
陈平安点头道:“对啊。你打我啊?”
白首憋屈得难受,狠狠灌了一口酒。
简直就是他白首下山以来的第二桩奇耻大辱啊。
陈平安转过头。
风尘仆仆的齐景龙,应该早就到了,跟了他们两人挺久。
齐景龙无奈道:“劝人喝酒还上瘾了?”
陈平安笑道:“每一位剑客,大概都会记住劝自己喝酒的人。”
齐景龙问道:“那是谁劝你来着?”
陈平安说道:“最早也是一位剑客,后来是一位老先生。”
别看白首在陈平安这边一个口一个姓刘的,这会儿齐景龙真到了身边,便噤若寒蝉,一言不发,好像这家伙站在自己身边,而自己拿着那壶尚未喝完的酒,哪怕不再喝了,便是错。
北俱芦洲陆地蛟龙,刘景龙,当初真是站在原地,任由他白首的师父山主,递出两剑!
一座看似随便画出的符箓阵法,一座不见飞剑小天地,自己师父在两剑过后,竟是连递出第三剑的心气,都没有了!
齐景龙说道:“我打算返回宗门闭关了。”
陈平安嗯了一声,“早些破境,我好去找你。不然太晚,我可能就已经离开北俱芦洲,我可不会专程为了你,掉头赶路。”
说到这里,陈平安笑道:“如果你愿意喝酒,我可以考虑考虑。”
齐景龙摆手道:“少来。”
陈平安问道:“你先前去大篆京城?”
齐景龙叹了口气,说道:“有点意外,顾祐人尚未赶到大篆京城,就已经先传信到那边,让猿啼山嵇岳不用大费周章了,两人直接在玉玺江那边分生死即可。我对于这种厮杀,不太感兴趣,就没留在那边。不过顾祐和嵇岳应该很快就会交手。”
陈平安也叹了口气,又开始饮酒。
白首说道:“一个十境武夫有什么了不起的,嵇岳可是大剑仙,我估摸着就是三两剑的事情。”
陈平安转头笑道:“你看我当下惨不惨?”
白首点点头,“遍体鳞伤,自然很惨,如何?我们割鹿山修士的凌厉手段,是不是让你记忆深刻?”
陈平安与齐景龙相视一笑。
少年皱了皱眉头,难道不是如此?
齐景龙突然说道:“陈平安,在我动身之前,我们寻一处僻静山巅,到时候你会看到一幕不常见的风景。你就会对我们北俱芦洲,了解更多。”
陈平安点点头,自然没有异议。
这天夜幕中。
三人在一座高峰登顶。
大篆京城,玉玺江之畔。
嵇岳站在江畔一侧。
一位青衫老儒站在对岸,微笑道:“只管祭剑。”
嵇岳点头道:“你顾祐人品,我还是信的。”
这一夜的北俱芦洲。
从一位早年赶赴倒悬山的大剑仙山头上。
率先有山门剑修齐齐祭出飞剑,直冲天幕。
如一条起于大地的剑气白虹。
然后是北方剑仙第一人白裳,那道极为瞩目的绚烂剑光,迅猛升空。
又有齐景龙所在的太徽剑宗,所有剑修,在宗主的带领下,驾驭飞剑,剑光一起划破夜幕,照耀得整个宗门地界,天地璀璨,亮如白昼。
指玄峰亦有一位祖师老道,祭出了那把往往只用来斩妖除魔的桃木剑。
大篆王朝玉玺江畔的猿啼山剑仙嵇岳,哪怕与一位止境武夫的生死大战,即将拉开序幕,嵇岳亦是先要驾剑升空,以此遥祭某位战死远方的同道中人。
浮萍剑湖以剑仙郦采为首,所有宗门剑修,全部出剑。
披麻宗木衣山的祖师堂那边,除了几位剑修已经出手祭剑,宗主竺泉手按刀柄,让一旁庞兰溪亦是驾驭长剑,升空祭礼。
骸骨滩英灵蒲禳,亦是拔剑出鞘,高承主动一拳打散天地禁忌,只为蒲禳那一剑升空更高!
哪怕是与那位战死剑仙敌对的所有剑仙、宗门山头和各路剑修,无一例外,皆是出手祭剑。
就这样。
一条条光亮不一的剑气光柱,从北俱芦洲的版图之上,先后亮起。
浩然天下的夜幕中,人间自然多有灯火。
可是从来不会让北俱芦洲这般,会有那么多剑仙和剑修,整齐出剑,如灯火同时点亮一洲大地。
芙蕖国境内,一座无名高峰的山巅。
齐景龙也开始祭剑。
这一次是倾力而为,名为“规矩”的本命飞剑,拔地而起,剑气如虹,蔚为壮观。
齐景龙双手负后,眺望那起于人间大地之上的那一条条纤细长线。
皆是一洲剑修在遥祭那位同道中人,同时以此礼敬我辈剑修的那条共同大道。
他突然转过头,望向一旁的陈平安,笑道:“真想好了?被有心人看去,泄露了压箱底的手段,可能会给你以后的游历,惹来大麻烦的。”
不过齐景龙其实知道答案。
陈平安不知何时,已经手持长剑。
剑名剑仙。
陈平安仰起头,轻声道:“想了那么多别人不愿多想的事情,难道不就是为了有些事情,可以想也不用多想?”
一袭青衫,在山巅飘摇不定,两袖猎猎作响。
本就已经被齐景龙那道剑光刺眼的少年白首,然后就下意识竭力睁开眼睛,这才没有错过那一幕画面。
当那人轻轻喊了一声“走”。
天地间,多出了一道金色剑光,恢弘剑气直冲天幕。
不但如此,更有一雪白一幽绿两抹剑光,先后掠出那人窍穴,冲天而去。
当齐景龙收回本命飞剑。
陈平安竖起剑鞘,剑仙从天而降,铿锵归鞘。
然后被这位远游北俱芦洲的青衫剑客,轻轻背在身后。
在这一刻,名为白首的少年剑修,觉得那个青衫男子送了一壶酒给自己喝,也挺值得骄傲的。
双方分别。
齐景龙御风北归,白首也可御风远游。
白首转过头去,看到那人站在原地,朝他做了个仰头喝酒的动作,白首使劲点头,双方谁都没说话。
不曾想齐景龙开口说道:“喝酒一事,想也别想。”
白首气呼呼道:“姓刘的,你再这样我可就要溜走,去找你朋友当师父了啊!”
齐景龙笑道:“你大可以去试试看,他肯定会赶你走。”
白首疑惑道:“为何?”
齐景龙微笑道:“心疼酒水钱。”
白首嗤笑道:“你骗鬼呢,他能这么抠门?”
齐景龙点头道:“比你想象中还要抠门。”
白首哀叹一声,“算我瞎了眼,还打算拜他为师来着。”
白首突然问道:“那你不许我喝酒,是担心耽误练剑,还是心疼钱?”
齐景龙说道:“都有。”
白首怒道:“姓刘的,那你比他还不如!”
齐景龙转过头,笑问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自己比他好了?”
白首又憋屈得厉害,忍了半天还是没能忍住,怒道:“你和你的朋友,都是这种德行!他娘的我岂不是掉贼窝里了。”
齐景龙笑道:“这倒不至于。”
白首哀叹一声。
日子真是难熬。
山峰那边,终于重新背剑的陈平安开始缓缓下山,想着齐景龙与他新收的那位弟子,应该是在说着自己的好话,比如出手阔绰、为人大方之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