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季明正跪在沙地上,看着装满沙子的羊皮袋子上几个孔洞正流出潺潺清水,连忙用头盔接住,也不管这从别人那里讨来的头盔里带着一股半个月不洗头的味道,她唇凑在冷硬的头盔边,饮了一口清水。
绿油油的吓人的死湖水被沙子过滤后清洁的多,但还是有些死水不新鲜的味道,崔季明不敢多喝,倒出羊皮袋子里湿透的沙子,端着头盔往回走去。
戈壁荒漠上乱石和灌木丛生,庞大的惊人的车队如一只倦怠脏污且年迈的龙,鳞片上点点星光是马鞍上的油灯,它静默的匍匐在地上。红日如同从血里湿淋淋的拎出来,挂在遥远模糊的天际线上头,夕阳像是厚重粘稠的橙红颜料泼在沉默疲惫的马匹上,每个人的肩头都仿佛担不起这沉甸甸的红光。
崔季明看着后头商队的随军商人已经累的想要支起帐篷休息,连忙加快脚步,她的靴子里也满是沙子,不但磨脚更使得脚步沉甸,她抱着头盔,往商队前部依然身姿笔直的军队那里去。
“阿公,这水不知道能不能喝,我已经过滤过了。”崔季明走向站在马边看向远处的贺拔庆元。贺拔庆元平日饱经风霜的面容没有太大改变,只是胡须显得脏兮兮的,他看见崔季明点了点头:“别人不熟悉这过滤的法子,我还不敢叫他们去。拿来我尝尝?”
后头军队穿着轻甲,沉默的目视前方,没有命令决不东张西望,和后头散漫的商队实在是对比明显。贺拔庆元喝了一口,皱了皱眉头:“这水不行。虽然没有浑浊,可太不新鲜,就算是马喝了也受不得。”
崔季明也大概明白,这水在湖里绿的可怕,纵然是过滤却没有杀菌,这么大一个队伍喝水,总不能全都点火煮沸了再喝。车队中几辆专门装水的车子已经没水了,他们不能留在这里过夜,必须要往前加快速度走到下一个城镇。
拿着地图的向导赶紧上前,在沙地上摊开地图,拎着灯笼在羊皮地图上投下一层金色的光晕,手指着光晕说道:“贺拔将军,咱们离石城镇少说还有八十里,今日怕是天黑前走不到了,倒是前头有个原先的旧村,可惜村里头唯一一口井也在十几年前干涸,里头的村民已经撤退了。”
“还有些树木么?”
“当年还是有树,怕是如今只有枯死的胡杨了。”那向导愁眉苦脸的答道。
这个状况,的确是超乎贺拔庆元的想象,作为这支包含着商人、僧人和军人的庞大队伍的指挥,他没有想到陇右道这一大片疆土,这几年已经因为东突厥不断的入侵骚扰以及猖獗的马贼沙盗变的不成样子。
曾经在地图上标注过的馆驿、绿洲和小镇,沿途过来大多数都成了残垣断壁,沿路可以休息的地方越来越少,使得行在路上没有补给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命那些商人奴仆不得休息,立刻起身。找一辆储水车,前去湖边取一车的湖水。先用着这些,咱们到村落那里再去慢慢过滤烧开湖水,勉强够大家一夜喝的。”贺拔庆元沉声道。
贺拔庆元的副官道:“将军,纵然是那村落有枯树可以点火烧水,可明日起来出发时,队伍里就没有一点水了。明日还要半天行程才能到石城镇,将士们可以强忍口渴,僧人们也都性情隐忍,可那些商队的人恐怕又要——”
“半天不喝水死不了!”贺拔庆元皱紧眉头显得有些烦躁:“也不过是怕他们怨言连天拖慢行程,今日他们看了湖不肯走,咱们也不能就让他们喝这些水,全都死在路上。到了村落,也给他们烧水了,堵住他们的嘴,让他们知道明日不走就是活活渴死,保准他们走的比谁都积极!”
也不怪军中这些人烦躁,往日里都是军队前行,只要有命令便能服从。这回带上了商人,他们真的是事儿多嘴杂,好几个脾气暴躁的营主既难忍他们的指指点点,又受不了他们的散漫无度,气的暴跳如雷,恨不得甩下这商队。
贺拔庆元毕竟是一军之主,浸淫官场多年,还算是有些活络手段,从中来协调些。
殷邛塞上这么多商队和僧人,其目的跟所谓的“与波斯深化经济文化多边战略合作”没关系,他是想笼络住陇右道这仅剩的一条下部丝绸之路沿途的小国。
这些小国由于西域行路的时断时续,跟大邺联系的愈发少,不但是大邺内胡商人数直线下降,王公贵族能见到的西域特产越来越少,这些周边小国的贵族更是多少年没有得到新时的绸缎茶叶了。跟东突厥打了百年了,他们早就习惯,但从大邺来的源源不断的财富却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的。
这些被朝中大臣瞧不上眼的绸缎瓷器竟成为了笼络小国的最佳手段之一。更何况早些年大邺一大笔的收入,还是依靠着来往不绝的胡商带来的财富与商业赋税,穷的两眼冒绿光的殷邛自然想疏通这条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