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那寨子门前来过了,被人拦住,只说是这儿没有什么都尉,也没有什么府兵。想来阿公不知道如此状况,否则怎么会将我留在此地,国公爷说是有贺拔旁亲的折冲都尉,也能有个靠处。”崔季明本来是应该对贺拔罗这个长辈更有礼貌,只是如今看他建了个空中阁楼把自己封闭在这里,过着自家的生活,朝廷那边还挂着都尉的名头,简直就是渎职,对于“电梯”的感慨过去后,她也没什么敬意了。
贺拔罗小声道:“我从十年前刚来的时候,其实就不是什么折冲都尉了。只是在这儿,我是什么,由不得我……”
他仿佛是十年没有跟外人说过话了,声音磕磕绊绊,也将事情讲来。
十年前,贺拔罗作为贺拔庆元那个早逝的弟弟唯一的遗腹子,还是个妾生子,已经长到了将近二十岁,快弱冠的年纪却什么都做不了。武艺垃圾,读书不行,细皮嫩肉,走到哪里都有人嘲讽他挂着的贺拔姓氏,恰逢各地设立折冲府,贺拔罗竟然领了个状,要去西北建立自己“丰功伟绩”,开拓事业。
折冲府这种,说是去建军,更像是去开荒的。在二至六品官员的亲属之中寻找适龄者,最先挑的不是能力,而是财力。贺拔姓氏毕竟放在哪里,他想去立府便在各个条件上也没人反对,贺拔庆元顾不上这么个孩子,便给他了一大笔财帛,又每年给他养兵的支持,将他送走了。
贺拔罗年轻的时候就摒着一口气,想要去闯荡出名堂,可哪里有这么容易的事儿,十年前他从长安买了一批雇兵,出城门的时候,为了防止雇兵逃走,便找了专门刺青的师傅给他们刺面。这帮雇兵嚷嚷着不乐意。贺拔罗没有办法,竟然以身作则,先在脸上刺了字,以为他这样的行为肯定能感召这些雇兵,让他们看到他的诚意,一路上在加深些什么将士兄弟情。
雇兵们就是烂到骨子里的兵油子,倒是因为贺拔庆元还在长安城内,不敢太闹腾,也乖乖脸上刺了字,可还没走到沙洲,刺痕已经淡的没有痕迹,他们提前跟刺青师傅打点过,刺得特别浅,唯有被忽悠的贺拔罗脸上留着硕大的“且末北府兵”五个字。
这到了播仙镇,跟郡守打了招呼,买了些兵器马匹,贺拔罗拿着地图,出了播仙镇才发现他梦想中那片建设自己的军队与城池的土地,就是一片荒漠,种地都没法种。
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帮雇兵从马上拽下来,一顿暴打,钱财兵马衣服全给抢走跑了。
贺拔罗光着屁股,被打的鼻青脸肿的光脚走回播仙镇去,却又没脸进城门,这事儿丢人的他真想一头撞死在播仙镇城墙角下。他正犹豫着哪个角度撞过去脑袋能开花时,那帮跟流氓没去别的雇兵又跑回来了,将他扶上马,又套上绸缎衣服,让他继续当那个所谓的“折冲都尉”。
贺拔罗真被忽如其来的命运扇懵了,原来是这些雇兵发现他们没有公文,到处跑着只能做居无定所的马贼,还不如在这儿挂着“府兵”的名头,啃一点朝廷拨款和贺拔家给的银子。等稍微站住脚了,也不妨碍做着马贼的营生。
一边当官兵,一边当匪首,上头有贺拔家的这个白胖小子担责任,他们怕什么!
当真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这些雇兵当然还不尊重他,在如今的位置建了个简易的村落,闲着没事儿就扒了贺拔罗唯一一身好衣裳将他打一顿,就怕毁了他这身唬别人用的外皮,打完了再给裹上绸缎,将他放回折冲府吉祥物的位置上去。
这帮雇兵们又买了营妓,搭起房子,出去套马,抢来女人,把这地方变成了匪寨。
只要是没有兵镇守的小小村落,几乎都能让他们屠戮个干净,这里不能种地,他们仍要挥霍,来源就只能是如同毒瘾一般不能停止的掠夺。
贺拔罗长的白胖,骨子里都是长安那些读书人的劲儿,自然瞧不惯雇兵们的流氓,给自己搭了个屋子,想着要做个特别牛逼的大弩弄在自己房顶上,一箭穿死那些雇兵。
当然,贺拔罗也是脑子够奇葩的。天底下有千千万万的办法,挑拨、引战、下毒这些法子都不用,他也不知道是被打的太久,只想用暴力来复仇,偏想着要用最原始粗野的办法杀死这帮兵油子。
大弩的原材料这里都没有,贺拔罗想要造东西,就要先去捡垃圾。他就从都尉,变成了骑着一匹瘦马四处捡木材、铁片、废兵器的垃圾场管理员。大弩先没造出来,贺拔罗为了改善自己的生活,给自己造了些风机暖炉、风吹不灭的油灯、自个儿动的摇椅,甚至是牙刷、菜棚、保温瓶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