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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那花蛇被打了个结挂在树上,兆真的有点怜悯这路过的‘小花’。

此刻俩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若是扯一些琴棋书画,秋高气爽,或许兆也就打算转身走了,可崔妙仪忽地偏头问道:“李、卢两家,南迁了之后,为什么没有断了根啊。”

兆抬起头来紧紧盯着她。她将那番话,都听了进去!

妙仪却浑然不觉,她刚刚只稀里糊涂的听懂半分,也没有觉得这些话语牵扯什么大事。纵然真的是牵扯了大事,她八岁的年纪,也是什么都不懂。

兆却扶着树蹲了下来,面上扯出几分与他不相应的笑容来:“你阿耶没有与你讲过衣冠南渡之事么?”

妙仪刚刚开始学书,她虽顽劣,但崔家强压的教育下,她却读书并不算少,抬起脸来圆溜溜的眼睛望着兆:“衣冠南渡,八姓入闽,不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么?那八姓,也没有李、卢两家啊。我记得这两家,前朝拓跋氏的时候,不还是在北地么?”

兆眯了眯眼睛,心中更确定这女孩儿非普通人家,开口道:“是,那时候是因为战乱,五姓家族虽有不少是北地郡望,但也迁走了一部分。直至后来,高祖时期,杨、李、卢三姓……与鲜卑贵族交恶,被扣上国史、贪贿、私结权党等罪,家中几位权臣遭牢狱之灾,后退隐南迁。”

历史上对于高祖后期的“三姓狱灾”一事描述甚少,其中缘由复杂,七十年前也闹得汉人世家愤慨惊惶。高祖死后,显宗即位一面安抚世家,一面有意隐下这动荡不提,七十年过后,旁人对于此事之感受,也渐渐没有那么深刻了。

李、杨几家旁支因遭受牵连而诛九族,血流成河,鲜卑氏族当年策划此事,在大邺立国后刚刚要愈合的华夷缝隙间狠狠划上了一刀,自“三姓狱灾”后,像崔式与贺拔明珠这样的婚姻也就更加少得可怜了,几十年过去,鲜卑势弱,五姓分散,才能有了如今鲜卑和汉人还算是和平相处的局面。

崔妙仪却更好奇了:“高祖不是得有神授的明君么?怎么会做出如此……残暴的事情呢?”

兆垂了垂眼睛:“人到了晚年,高位坐了一辈子,谁不会做出蠢事来呢?你读书的时候,都没有先生来教这些了么?”

“教我的先生,我不喜欢,我不喜欢跟她们一起读书。”崔妙仪提起这个,小脸上露出几分不高兴的样子来,手里拿着的石子扔进了湖里:“我好羡慕哥哥,他也不爱读书,却可以去很多地方。”

“他最近不在家么?他去哪里了?”兆笑着问道。

“他去西域了呀,跟贺拔阿公一起走的。”妙仪一脸天真。

什么?!

“你!你是崔季明的妹妹?!”兆当真是心中一惊。

这丫头是崔家的——

兆心里头万千心思划过去,他不会做蠢事,这丫头听没听清都未必,他要是真为了掩盖那几句似是而非的话对崔家嫡女动个什么手脚,事儿暴露出来,他能让崔夜用在朝堂上打压的这辈子都挂着污名。

他母亲惊慌失措干出下手的蠢事儿,把柄让人捏到今天,他自是不可能这么做。

“你认识我哥哥呀。”崔妙仪似乎很高兴,跳起来站在湖边,把小花蛇当作鞭子,比划了几招,又是蹬腿挥拳,又是挥掌抽鞭,似乎在模仿街边卖金疮药的江湖杂耍,又喊招式又呼啸成声,表演一圈后昂首道:“你看,我这几招几式都是跟我哥学的,你没见过他啊,他武艺高强,个子那么高,眼睛那么大!瞪起眼睛来能把恶贼都吓跑!”

原来她那一套杂耍是在模仿崔季明啊!

……兆看着这丫头踮着脚比的高还没不到他肩膀,手上比划的眼睛大小倒是跟两个菜碟似的,他忽然觉得他不认识崔季明。

“那你知道我是谁么?”兆强笑着问道。

“我知道啊,你是赵巅夏。”妙仪似乎对于自己的记忆力很得意的说道。

她甚至连裴祁极其怪异的吴地口音也学了个十成十。也不怪妙仪,她若是听旁人用正统长安普通话的洛阳正音说,大抵能反应的过来眼前是位“殿下”,可裴祁的确口音重,到她这儿,就成了“巅夏”。

兆这会儿真是心里头沉下去,裴森刚刚称呼了他好几次“兆殿下”。这丫头若是只要将只言片语往家中长辈面前一传,且不说崔夜用听不听得到,但凭崔式那狐狸,就能猜个十有八九。

他心中挣扎起来,这事儿总要找个办法解决。

“赵郎,小花睡着啦,它现在不吓人了,我把它送给你,你掐住它七寸,它就乖乖听话啦。”崔妙仪说着,将那刚刚被她当鞭子使直接吓得半死的花蛇,拿在手里就要往兆的手腕上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