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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内温热干燥,却不能阻止他内心的一片冰凉。

比如他的先生笑着与旁人把臂同行,比如他的伴读好似喝醉了般被下人搀扶着。

台州大营主将黄璟一脸正色与人在车边谈事,中书侍郎王晋辅不知请的是哪个假竟也能来到这里。

在这天气如此恶劣的时候,却仍有这么多人聚集在了建康。此地甚至还有几位朝堂上的高官,什么世家的茶酒诗会的理由已经显然不能说服旁人了。

平日的皇家人是不可能坐在崔家马车里看到他们的聚会,建康内湖有三处码头,随时上下人,除了这短暂一刻众人因为码头被冻住而同时下船,谁也难在如此近的位置见到这样一群人。

若他是路过偶然撞见,怕是马车已经三五散开,因为他们这些世家本就交好,很难有太多怀疑。

他们高明就在于,谁都在心里觉得世家交好共谋,他们裙带关系复杂,聚在一起是人尽皆知也不怕,却没有人真的了解这些世家内部结构是如何?他们到底因为什么联合在一起,又想要做些什么?

这天下到底有多少是殷姓的敌人?前世的千疮百孔不是因外力的侵蚀,而是烂在了骨子里啊!

殷胥隐隐两颊发麻,他这才隐隐明白,崔季明为何一直以来如此苦闷。

他已然明了如今很多事都由世家集团在背后动手,而崔季明早几年曾因几封军信,压住了代北军的危机,又与他联手救下了修,还帮助贺拔庆元平定了西北的局势——这些无不是在与世家集团作对,而她却似乎当时并不知情,毕竟她可背负着崔家的姓氏。

她那日与他挤出的几句话,几乎已经是她在重压之下仅剩的能透出气了。

崔季明是拼命想提醒他什么,她在心里还是想站在他这边的。

殷胥坐在车内,神色冷冷的看着郑翼的身影登上一辆马车,这些说笑间各自散开的贵人们,有多少是他不认识的地方高官,又有多少是一方郡望豪强。

世家这不是阴谋,阴谋被破除后就会形势逆转。殷胥就算知晓这些世家联手,势力范围强到惊人可怕,也不能改变任何事实。

他们只是稍微遮了半张面孔的阳谋。

殷胥还未来得及开口,就看见远处几个奴仆,扶着个烂醉如泥的崔季明往这边走来了。崔季明半个身子都倚在一红衣少年身上,似乎已经开始满嘴胡话了。

考兰扶着在旁边又唱又叨叨的崔季明,烦不胜烦的伸手偷偷掐了她一把,低声骂道:“你是演的上瘾了吧,在船上这么演也就算了,下了船自己懒得走路了,就非要让我架着你么?”

崔季明刚刚用这招不知道躲过不知道多少酒,在行归于周,人前装逼是最没用的玩意儿,她就差原地跳个胡旋来个呼麦助兴了,连忙让崔党几个长辈给连哄带骗的给拖下去了。她不介意在场所有人觉得她不堪重任,这行归于周的重任她也担不起。

这会儿崔季明开始演个恨不得赶紧带小美人上车的饿中色鬼,伸手就在考兰脸上糊,手指头都快能插进他鼻孔里去,面上是痴笑,嘴上却小声道:“你说你丫是不是还涂了脂粉,考兰你说你这么娘,我咋办啊……”

考兰从牙缝里逼出几声细小的怒骂:“崔老三滚你大爷的,放手,你就嫉妒老子比你肌肤细滑,比你气质优雅,放手——妈的放手!”

崔季明大笑,周围人看着崔季明的荒唐糊涂,无奈摇了摇头。

考兰终于走到车边,恨不得提着她腰带就把他给扔车里去,面上却海带秉持着服务业的八颗牙温柔笑意道:“郎君小心,人家拿矮凳来了,可千万别绊着。”

他一只手掀开车帘,还没来得及开口,某个人端坐在车内的人冰凉的目光,就先让考兰差点一哆嗦跌下车去。此情此景,显然端王是偷偷前来,他目瞪口呆也不敢叫名,只得猛掐崔季明,让她这个演醉酒老大爷登不上车的影帝先好好抬头看一眼。

崔季明专心致志的想演智障少年脚踩台阶一滑摔个四仰八叉,却被考兰掐的倒吸一口冷气,抬起头来。然后这口冷气就噎在了喉咙不上不下,她脚下倒是已经演技爆发,绊在了矮凳上,往前摔去。

考兰这会儿还记得当年自己在床上被发现,端王怒撕崔季明的血腥场面,他这是看见崔季明摔了都不敢伸手扶。崔季明下巴都快磕在车上了,摔得哎呦一声,她倒是也算机智,当时就倒在车上装烂醉不醒,扑腾着胳膊道:“人呢,怎么没人扶爷起来,都一个个死哪儿去了!”

车内坐着的殷胥起身了,他宽袖垂下来,深处两只素净修长的手,抓住崔季明的胳膊。崔季明以为虽然不是要某人亲亲才能起来,但好歹也是能被抱上车去,但——殷胥就这样将她拖进了车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