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比赛仅剩四人,两两对弈后胜者进入决战,崔妙仪对上的是熊裕。
若说崔妙仪毕竟是五姓女,早早有人注意,那熊裕则是今年最大的黑马。
虽是熊茂之孙,但出身乡野,开蒙非常晚,如今习棋也不过两年多,却又如此傲人的成绩,他与崔妙仪棋风上的跳脱与准狠不同,他显得稳扎稳打,老成绵密,每一步都不出奇却也几乎从不犯错误,计算更是有稳定精准的水平。
就算如此,熊茂根本对于这个孙子不管不顾,专心教养妙仪,熊裕的师父是棋院内另一位先生。
都是年轻生徒,此次棋战中不许打挂,从前几场预赛初赛的三番棋制度改为五番棋,妙仪在两日前步步紧攻,以让人猜不透的跳脱和女子身份截然不同的狠厉强力赢得第一场棋战。
今日是第二场,在入场前,棋手还都在长廊另一端的房间内休息。妙仪穿上了较为正式的裙装,把环髻摘掉,小大人模样的挽了发髻。
熊裕也在旁边等待棋战,远远看她的身影穿过长廊,呆了一下。
她……
原来好好打扮一下是这个样子啊,真的像是长大了一样。
毕竟两人种菜养兔子,挖土爬树掏鸟蛋,什么都干过,妙仪总是头发乱糟糟的,衣服上沾满了灰,面上还有些阳光下清晰可见的小雀斑。她的相貌,看起来跟那个英朗倜傥的阿兄与跟仙女似的阿姐没法比,然而年纪渐长,终于显露出一点崔家二房优良的相貌来了。
如今的她算不上漂亮,但面上自然的红晕,细长的睫毛,笑起来露出来的浅浅梨涡,她像是个纯原生的女孩子,未曾有过任何修饰,神情动起来每个细节都充满了生气。
熊裕站在门内看着她在远处不知道与谁说话,呆呆的想着。
有时候很难再把她当作幼时的玩伴了啊。
却忽然看着崔妙仪踉踉跄跄的提裙朝外跑去,好似哭了出来,他连忙探出头去,喊道:“妙仪,发生了何事?”
崔妙仪顿住脚步,回头看他,面上两行泪痕:“我要归家,我要归家!今日算我输了,不……我不参加棋赛了,算我输了罢!”
熊裕心头一惊,还没来得及问她,就看着崔妙仪拎着廊边台阶下的鞋子穿上,急急忙忙头也不回的朝棋院大门外走去。他刚要追上,忽然就听见后头传来了一片哗然的讨论声:“什么贺拔庆元战死了?那怎么办,叛军是不是要打过来了!”
“说是崔家三郎也死在了郓州,朝堂上都已经传开了。她不是三言两语都离不开阿兄,看来也未必能参加赛事了。”
崔式还在家中张罗事物的时候,看着妙仪明明应该参加赛事,却乘着马车哭着跑回来,他就知道这丫头在棋赛前听说了崔季明的事情。
妙仪跑的鞋子都快掉了,跑进二房的院子中,看着满面淡定的崔式,抽噎的直打嗝:“阿耶——阿耶!阿兄他,阿兄他……”
崔式身后摸了摸她脑袋:“先把眼泪收起来,你阿兄还没死呢。”
崔妙仪抬起脸来,满脸受惊的呆滞:“可是他们都说、都说贺拔公的部队全军覆没了——”
崔式:“但是你阿兄被人救了。”
妙仪简直就是傻眼了,却也松了一口气:“真的么?那阿兄什么时候回来!他是不是受伤了?严重么?现在在哪里?”
崔式半晌道:“你阿兄虽不死,却不能再回长安了。我思前想后,崔家二房受到报复的可能性太高了,我不怕,但是你……我之前问过了熊先生,他说有位可谓棋圣的人物在北武当山上开棋院招收门生,我决定送你去避两年。”
妙仪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崔式道:“崔家二房势力单薄,行归于周杀你阿兄,显然也是报复。我既然说不逃了,自然不能再像以前去云游四海,更何况如今山东战乱、建康动荡,我也没有四海可以去游,我留在长安,若是两三年内风波能过去,便将你和你阿姊都接回来。”
妙仪这会儿才明白:“阿耶你不走么?那阿兄要去哪里?!他跟我们一起么?”
崔式叹道:“你阿兄,从小便不是要旁人给指路的那种人,他自己会自有路子可走。你准备收拾东西吧,我命崔家护卫送你去我记得那位先生名叫李信业,当年翕公为棋圣时,可惜他被压了风头,如今年岁虽高却仍然没有放弃棋艺。这两日你最好就不要离家了,挑时间送你去洺州,从洺州进山。”
妙仪紧紧抓住崔式的腰带:“阿耶要我一个人走?我不要!咱们一家为何要分离!”
崔式看着她面露恐慌,叹气道:“不过是暂时罢了,阿耶容不得万一的差错。一场棋院内的赛事不要也罢,你日后可是要争夺六弈,不着急在长安出名。这几日我要出去做事,你不要随意离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