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跟见到老朋友似的大笑招手:“阿史那!阿史那燕罗!”
她调转马头过去,金龙鱼就跟觉得沙子烫脚似的颠着小碎步。
阿史那燕罗发现崔季明带的人比他们还多,立刻警惕的朝后退了几步,崔季明连忙招手让身边一部分士兵后退,在马背上行了个突厥礼。
阿史那燕罗拽紧马缰,似乎觉得相似,又犹豫道:“我收到了信,我知道你季子介,可你用他的名字来署名,是以为我们突厥人不知道贺拔庆元的死么?早在几年前,我就知道贺拔家的那个小子死了。”
崔季明大笑,摘下来防沙的头巾,对他狡猾一笑:“你盼着我死也不是头一天了,你以为有那么容易?”
阿史那燕罗愣在了原地。
眼前的青年摘下头巾得意一笑,阳光下眼里兜满了笑意,和当初那个坐在车里的拜火教圣女如出一辙。虽然现在眼前这个人,皮肤有些粗糙,嘴唇干裂,带铁簪小冠,但耳畔的青铜耳饰仍然随着他摘掉头巾的动作轻轻晃动,如同那时候耳垂上耀眼的金饰一样。
阿史那燕罗忍不住唇角勾起,心里一滞,又松了一口气:“是,盼你死总不是件容易的事儿。季子介虽然没有北上过,但突厥内部也甚少有人不知道你,我甚至还想过……你要是活着,也差不多是季子介这样。果然。”
其实两人说过的话并不算太多,但崔季明也有些唏嘘。不必当初十岁子承父业、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阿史那燕罗如今离不惑也不远了,蓄须之后浑身更有一种沉稳的气质了。崔季明这才笑着摇头:“我才是盼着你死,要是你早死了,我也不用有今天这样的棘手了。”
崔季明笑了笑,策马稍微靠近了几分,先用波斯语开口道:“你也知道我找你来是为了什么,既然你来了,我心里也松了一口气。我问你,你确定要在贺逻鹘手底下继续做事?他疯了这件事,别以为大邺都不知道。”
崔季明的波斯语已经好多年不说了,有些生疏,阿史那以前是不会说波斯语的,这些年学的,也有些磕磕巴巴。他垂下眼去:“他只是疑神疑鬼,疯了这件事就很蹊跷,我甚至现在怀疑你们大邺是否当年就一直在牙帐安插细作。”
崔季明一愣。
阿史那看她神情不似伪装,才道:“夷咄没死,贺逻鹘没上位之前,牙帐有细作这事儿我知道。是细作放的那把大火,后来大火的结果你也知道——听说你们大邺现在多了个侏儒高官,让我想起了多少年前进入牙帐的侏儒商贾。我想……有这等本事的侏儒可不是那么多见啊。”
崔季明笑道:“这事儿,全看你怎么想。”
这就是不否认了。
阿史那燕罗垂眼:“我觉得这很像你们大邺的手段。就在大火之后所有人都以为细作全部逃离的时候,我怀疑有新的细作进了牙帐。他们源源不断的从大邺搜刮汉人物品递给贺逻鹘,送来了不知道多少法家道家的书,教会了他茗茶与围棋,甚至我怀疑连染上寒食散也跟那些贺逻鹘身边的近臣有关。毕竟寒食散这东西我听说过,会耗空身体,可不会让人疯掉的……”
崔季明确实不知道。
阿史那燕罗本来不愿意说,但是显然事已至此,他或许也想试探,继续道:“我是怀疑过好几次,查了他身边的人很久。那时候贺逻鹘也没有特别理智不清,也怀疑过身边的几个人,我们联手杀了三四个人,可没过多久,外头对于他受人蛊惑的传言越来越盛,他认为是我用这种手段毁了他的名誉,又加之查不出真相,他跟我翻脸了。那之后,他就继续沉迷于此,我也再无权利插手处置他身边的近臣。”
而且以脱离本质、自我理解的法家思想对境内,以道家思想对待自己的行事……?
如果这事儿是真的,只可能是殷胥做的。
然而那时候殷胥还只是端王啊。
这会不会是殷胥跟他所说的“数十年边疆无犯”的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
而且那时候应该是言玉与突厥关系割裂,他后脚就派人□□足去,算来埋伏了近五六年。以贺逻鹘的谨慎,或许有不少人都死在了靠近他的路上,然而还是有人达成了这件事,甚至可能在靠近贺逻鹘之后,占下他身边的整个官宦集团。在贺逻鹘向伺犴身边派杀手的时候,他是否知道身边那些引导着他的杀手已经伏低做小好多年了?
这事儿越想越有可能。
殷胥既然当年能埋下那么多手,不差这一手。
贺逻鹘不能死透,而是被钳制。一旦贺逻鹘提前死了,突厥还不像今天被耗空,体量仍然能给大邺重击。之后如果阿史那燕罗上位,他不够阴险狡诈,却也不像贺逻鹘那样有可以突破的弱点,又是主战派,拿着那样体量的突厥,一定不会要几年前内忧外患的大邺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