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崔季明今天,远远的看到了隔着两三层纱幔,似乎远远的阿史那燕罗对她行了个礼节,她一下子绷紧了神经,手伸进了外衣,一把将考风拽起来到她身边,紧紧盯着台子。
她身后的士兵看见了崔季明的动作,立刻毫无声息的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
崔季明几乎将自己的五感调到最敏锐,紧紧盯着台子上认真的妙仪。考兰似乎也注意到了什么,隐隐戒备起来。紧接着,崔季明便听到一声裂帛,几道身影从天井上一跃而下,她几乎是瞬间起身,两步跨上台子去,腰间一把中等长度的横刀已经出鞘。
妙仪惊叫一声,眼前的棋盘已经被人一把掀开,身边的考兰轻咤一声,从裙摆下抽出两把窄而薄的弯刀,一脚踢开案几,朝前而去。
果然,贺逻鹘身边的侍女当即发难,持刀上前,想要胁迫妙仪以和大邺谈判。
也可能是为了和阿史那燕罗谈判。
妙仪脑子还沉浸在前一秒的棋局里,贺逻鹘虽然棋艺不能说是多么的高超,但也绝对是个中高手,而且他胡人出身,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棋艺,套路跟大邺棋士截然不同,妙仪一开始确实还犯了难。
她知道自己这一局棋,政治意味远比棋面重要,却没有想到眼前棋盘突然被掀开,贺逻鹘猛地抬起头来,宽袖展起,手腕下一点匕首的寒芒朝她眼前而来。
她只觉得心骤然停了一般,望着眼前这个突厥可汗。作为棋士,他下棋过程中不少跟妙仪对话,或许他自己也知道棋盘上没有赢得希望了,但仍然没有退缩,反而用尽了或光明正大或阴暗肮脏的手法来谋取胜利,被她一一驳回。而眼前这个年轻的小可汗脸上,却显露出了现实如棋盘一般无路可走的神情。
妙仪又不知道现实如何,她只看到那小可汗,眼底一片漆黑,勾唇轻笑:“你也来陪葬吧。”
然后忽然一只手抓住了她的后领,妙仪感觉自己朝后飞去,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一转头,崔季明单手抱住她,朝后急退,似乎吓得不轻,低声暗骂:“艹他妈的我他妈要是晚了一步——都怎么做事的!不是说已经控制住了贺逻鹘么!”
她回过头去,一把将妙仪扔给熊裕,对考兰吼道:“带他们先走,棋圣出了事,你们的脑袋未必够赔!”
妙仪一脸受惊的被熊裕抱在怀里,她绣鞋还被刚刚的动作甩掉了一只,对崔季明伸手大叫:“阿兄!”
崔季明后背已经湿了,就刚刚看到贺逻鹘抬手一瞬间的冷汗就浸透了衣服。
不少突厥人也已经冲上了高台,天井泻下的笔直光线被混乱的刀剑反射的白光乱飞,魏军明白自己的任务,一半人已经踹开了主厅往外而去。
崔季明怒瞪向站在台子下的阿史那燕罗,他不动手,似乎也没有想到,抱歉的点了点头。他们俩都没有开口,虽然明面上谁都看出来突厥人动手后大邺立刻撤走,但毕竟没有对话过,也不算有什么证据,还能撇的清楚。
崔季明将刀背到身后,和几个魏军士兵退到了木台的一角,看着几个蒙面人从天井上落下后,立刻按住了贺逻鹘。贺逻鹘的侍女被考兰伤了手臂,一脚踹开考兰,和几个蒙面人颤抖而去。
然而紧接着从北侧的门内,又有别的突厥士兵冲入主厅!
看阿史那燕罗的表情,那显然不是他的兵。
崔季明听说阿史那燕罗已经在两三天前控制了大半的突厥军队,贺逻鹘手下对他不满的人显然不是少数,再加上贺逻鹘身边的官宦很有可能是邺人,也有意堵塞了他的视听。
是阿史那燕罗没处理好,还是贺逻鹘猜到了要有这一天,用最后一点力量挣扎?
他果然还有点几年前那个翻身做主的小可汗的样子,就算是有寒食散或其他□□的侵蚀,有反对蒙蔽他的官宦和对他早已不满的突厥内部,却仍然再临死的最后时刻警觉,回头想要尽力再咬上阿史那燕罗一口。
崔季明拽着考兰的衣领,跳下台子,她绝不会插手这些事情。阿史那燕罗是赢是输她绝不会多动一根手指头帮忙,只看着几日后到他们阵前的究竟是谁了。
她临走之前,只听见了贺逻鹘哑着嗓子高声呐喊道:“燕罗!你早知我不是这块料,何不在十年前一刀砍死我——燕罗!你又为了你阿史那的姓氏,又为了所谓的兄弟情谊,你倒是最后能保全得了哪个啊!”
崔季明只听着里头一阵刀剑相击的声音,阿史那燕罗没有回话,没有一个人多说话。她立刻转身退了出去。
这座院落两侧开门,南侧由邺兵控制,北侧由突厥控制,这才是崔季明答应在这里下棋的理由,他们也遇到了一些似乎是贺逻鹘手下的突厥士兵的拦截,但远没有北侧传来的声音那样激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