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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了张孝准的话,段祺瑞没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张孝准跟着蒋方震从德国回国之后,直接就到天津投了北洋,对于这样一个学贯东西的军事干才,袁世凯也很重视,本欲委以重任,但却遭到北洋上下抵制,僧多粥少,实在没有人肯把位置让给这位张孝准,无奈之下,袁世凯也只能委了张孝准一个“高级军事顾问”的虚衔,让他留在总统府里为自己提供军事咨询。

张孝准带着一腔报国热情投效北洋,结果却坐了冷板凳,这内心的凄凉与愤恨不足为外人道也,本想辞了总统府的顾问去保定军校做校长,可是保定军校现在是段祺瑞的禁脔,现任校长是段祺瑞的亲信曲同丰,张孝准不甘屈居人下,所以最终还是没去保定,继续呆在总统府里吃闲饭,虽然袁世凯待他不错,可是毕竟满身才情无处挥洒,却是远不如蒋方震、蔡锷他们风光了。

如此一来,张孝准心灰意冷,平时说话也是带着几分自嘲,在不知底细的人看来他这是恃才傲物,但是段祺瑞却是明白他的心思,知道他是对北洋有意见,但段祺瑞对此也是爱莫能助,北洋是个集体,这个集体内部抱团,对于外来的人格外排斥,张孝准要想真正融入这个北洋集体,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如果他不能适应北洋的游戏规则,那么就连袁世凯也没办法让北洋中人接纳他。

除了心灰意冷之外,张孝准更多的情绪是后悔,后悔当初没有听从蒋方震的建议留在南方,为革命军政府效力,如果留在南方的话,张孝准肯定比现在混得好,因为他是同盟会秘密会员。

当年在日本留学的时候,张孝准就已秘密加入了同盟会,立志反清,毕业之后回国,在东三省总督徐世昌幕下的时候,他就在着手准备反清起义,不过由于遭到张作霖、吴俊升等旧军将领的排挤,张孝准无法掌握军权,最后还被迫远赴德国“考察”军事。革命之后,蒋方震与他一同回国,在船上张孝准曾经认真的考虑过个人前途问题,当时摆在他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条是跟着同盟会革命,另一条路是投奔北洋集团,张孝准最后选择了后一条道路,所以,他来到了北洋。

在张孝准看来,既然清廷已经完蛋,那么同盟会“驱逐鞑虏”的目标已经实现,当初他之所以加入同盟会,也正是为了这一目标,现在,既然旗人的江山已经完蛋,那么,为北洋集团服务未必不是一个好的选择,毕竟,北洋军才是中国新锐军事力量的代表,连外国军事专家也这么认为。

但是现在,张孝准终于相信蒋方震的判断了,这北洋军,就是一具披着华丽外衣的陈腐僵尸,空有现代军队的躯壳,却无现代军队的灵魂,依靠这样一支军队是无法实现强国之梦的,这支军队的组建不是用来强国的,而是用来争权夺利的,他只是袁世凯手里的一把权谋工具而已。至于袁世凯这个人,张孝准现在也看明白了,袁世凯就是一个旧式官僚,这个人玩弄权谋可以,但是讲到治国平天下,恐怕就是有心无力了,这一点,现实就是最好的证明。

所以,在张孝准看来,他当初的选择错了。

现在,北洋军准备大举南下,向南方的革命军开战,这不是张孝准愿意看到的,他更不愿为北洋集团杀戮革命党人出谋划策,所以,刚才他对段祺瑞讲的那几句话固然是内心不满的表现,但更主要的,是他不愿蹚这趟浑水。

不过张孝准的话抱怨味道太重,段祺瑞听出来了,但没计较,可是另一个姓段的却不似段总长这么沉得住气。

“张孝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段总长问你,是看得起你,你这么敷衍几句,未免有些不象话吧。”段芝贵翻着白眼,瞪了张孝准一眼。

这就是鸡蛋里挑骨头了,张孝准一个白眼瞪了回去,冷冷说道:“干殿下这话从何说起?北洋里不是最讲究一个尊卑有别、上下有序么?我一个小小军事顾问,怎敢胡乱说话?东守西攻是袁大总统定下的战略,连段总长都不敢乱改,我怎敢指手画脚?说错了话,干殿下为我担待着么?对不住,诸位,袁大总统命我带人制订的那个《新定步兵操典》尚未完成,既然诸位现在对于进军事宜议而不决,那么,鄙人就不在这里浪费时间了,还是去完善操典为好,等诸位议出个眉目,再来征求我的意见吧。”

说完,张孝准拂袖而去,留下一众北洋中人目瞪口呆。

“不象话!不象话!这哪里像个军人?根本就是个目无长官的狂徒!”

听到张孝准的那两句“干殿下”,段芝贵强压住心头的怒火,总算是没有破口大骂,他拜袁世凯作干爹的事情北洋里人尽皆知,虽然多数人对此颇为不屑,但是像张孝准这样敢当着他的面叫他“干殿下”的人还真不多,而且“殿下”这个词有僭越的嫌疑,以前清廷没倒的时候,袁世凯曾经严令部下不得如此称呼段芝贵,但是自从共和以来,北洋里许多人都在背地里称呼段芝贵为“干殿下”,这事段芝贵也知道,不过却没在意,毕竟现在袁世凯已是国家元首,这个称呼段芝贵当的,但是刚才张孝准的那两句“干殿下”听上去却是明目张胆的讽刺,段芝贵很恼火。

“香岩,他是军事顾问,直属总统府,不归咱们管的,当然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了。”段祺瑞哼了一声,瞥眼看了看其他的北洋将领,也多半跟那段芝贵一样一脸的义愤填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