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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许多打算到南洋讨生活的中国人不得不将目的地转向苏门达腊岛,于是,苏门达腊岛的华人数量就急剧上升了。

必须承认,现在的南洋地区,整个战略形势都在发生剧烈的变化,这种变化虽然是人为因素引起的,但是发展到现在,已经无法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了,就像一只被人推上山坡的石碾,一旦开始向山坡下滚动,就会以摧毁一切的力量释放惯性,任何试图阻止石碾前进的人和势力都必须冒着被撞翻的危险,对于荷兰人讲是这样,对于英国人讲也是这样,就连中国人也必须谨慎的对待目前的形势。

杨王鹏刚到苏门达腊还不到两天时间,但是对于当地的形势已经比较了解了,一方面,当地华人自治机构专门印制了一些小册子,用来提醒新移民注意事项,另一方面,杨王鹏昨天就在巨港市郊区亲眼目睹了一场华人与土人的冲突,虽然冲突因为荷兰士兵的干预而没有动用火器,但是即使那大刀片也足以给冲突双方造成杀伤。

如果说前天杨王鹏还认为苏门达腊的局势还可以控制的话,那么现在,他已经改变了看法。

人是趋利的,时刻将自己的利益放在关注的首位,当利益发生冲突时,自然会出现武力对抗。

在苏门达腊就是这样,一方面是华人数量的日益增多,另一方面是荷兰殖民当局移民土人对抗华人的政策,但是当地的自然资源却是有限的,尤其是土地和矿山,那么,两个文化不同、风俗不同、信仰不同、语言不同,甚至连肤色也有明显差异的族群之间就不可避免的会爆发冲突,利益的冲突。

目前的苏门达腊形势,用一句话以形容,那就是“岌岌可危”,现在唯一维系整体和平的只是华人自治机构的容忍,而控制这个自治机构的实际上就是那个南洋的小联合阵线。

杨王鹏认为,苏门达腊的形势如何变化,这决定权并不掌握在荷兰殖民当局手里,而是掌握在小联合阵线手里,而从“小联合阵线”这个俗称来看,这支力量显然是掌握在中国中枢政府手里。

小联合阵线的正式称呼是“南洋华人同乡会”,下设若干分会,每一个分会都以籍贯为纽带组建,虽然看上去好象地域性很强,但是实际上,由于总会控制着分会领导层的名单,因此,所有的分会都以总会马首是瞻,只要总会一声令下,随时都可以步调一致,而具体到下面的每一个分会,又因为同乡关系而更具战斗力,也更团结,当年的湘军、淮军就是以这个原则建立起来的,虽然战斗力比不上现代化军队,但是对付起南洋的土著势力却是游刃有余。

正是在同乡会的克制前提下,苏门达腊才保持了整体局面的稳定,但是这种稳定是脆弱的,这一点,当年干过革命的杨王鹏是看得很清楚的,从械斗时华人与土人那互相敌视的目光就能看出来,如果不是同乡会保持克制的话,巨港城周遍的土人村镇恐怕早就被夷平了,虽然土人有荷兰殖民当局支持,可是荷兰人也是有所顾忌,毕竟在荷兰的殖民统治下,土人遭受的压榨最残酷,对殖民者的痛恨也最强烈,所以,荷兰殖民当局即使援助土人一些武器,也都是老掉牙的武器,而相比之下,中国侨民所拥有的就是先进武器了。

现在的巨港市就是苏门达腊南部地区华人势力的政治中心与经济中心,这是一座海港城市,位于一条河的河口,过去只是一座小城镇,但是经过过去两年时间的充分发展,这里已经成为一座颇具规模的中型城市,并被河流分为南北两城,北城是旧城,南城是新城,两城之间依靠一座铁桥沟通,在北城,你可以看到中国传统风格的建筑群,而在南城,你却能看到欧洲风格很强的新式建筑,甚至包括一座火力发电厂,实际上,巨港市的经济中心就在南城。

现在,杨王鹏就住在南城的一家旅馆里,旅馆的老板是一名广东商人,与韦紫峰是故交,在巨港经营杂货业已有数年,由于在去年向苏门达腊岛北部地区运销杂货时遭遇过土人匪帮的洗劫,因此对土人相当痛恨,明白了这一点,也就能够理解这家旅馆为什么只接待华人和欧洲人了。

实际上,像这家旅馆一样定下类似规矩的华人工商业企业有许多,工厂不招募土人,商店不为土人服务,就连酒馆、妓寮也不接待土人,哪怕是土王来了,也得吃闭门羹,唯一的例外是赌馆,赌徒们很欢迎土人去消遣,然后从那些土头土脑的土人兜里将他们最后的一个洋钱也赢走,接着就是他们的土地,从某种意义上讲,赌馆实际上在苏门达腊的土地交易中扮演着非常重要的角色,而受益人通常不是土人。

当年,在美洲大陆和非洲大陆上所发生过的一切现在正在苏门达腊上演,只不过主演由欧洲殖民者换成了华人,在这里,华人移民的素质良莠不齐,既有愿意为土人提供工作和食物的华人老板,也有残酷压榨土人的华人掌柜,无论他们道德素质如何,他们有一个目的是相同的,那就是追求财富,改善自己的社会地位,许多在中国不名一文的人往往能够在苏门达腊找到发财的机会,而且只要你能摆平同乡会,那么,不管你是用什么手段达到的发财目的,你的发财手段都是“合法”的,而且是有“道德”的,就像当年美国南方农场主宣布黑奴也是“合法”财产一样。

当然,同乡会也不致于素质低到支持奴隶制上,实际上,同乡会下也设有类似法庭职能的机构,而且法官几乎全部来自中国,他们依照中国的法律判决各种纠纷和案件,中国法律不许可的行为,在这里同样不许可,但是,这仅仅只限于华人社会内部,至于华人与土人之间的纠纷,则依照荷兰殖民当局制订的相关法律,按照荷兰人与土人之间的纠纷进行处理,不仅在法理上站得住脚,在文明面前也站得住脚,对此,荷兰殖民当局也只能采取听之任之的态度,因为他们很清楚,当地的华人社会已经具备了武装反抗荷兰殖民当局的实力。

从某种意义上讲,苏门达腊岛上出现了新的殖民者,只不过,这个殖民者却不是来自欧洲,也不是来自美洲。